“哎,你尚未名列金榜、就扣得好大一顶帽子呐。吾等皆为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不能畅所欲言,请问万马齐喑如何治国平天下?”
暮色四合中,寒气袭人,考生们却尚难从奋笔疾书的亢奋中平静下来,依然聚在太学外院,就算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还在热火朝天地挥斥方遒。
曾纬经过他们身边时,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们如擂战鼓般的争执。
他在思索喜忧参半的两件事。
第一桩,是喜,他对于今日自己的答题,还是颇有把握的。
在最近一次替代父亲与张尚仪接洽内廷讯息时,张尚仪虽不知主考官具体是谁,但很肯定地告诉他,必是秉承官家绍述旨意的臣工,所出的题也应与开气象之先有关,让他回去琢磨琢磨募役法等新政举措,考经义时附会上即可。
这第二桩,是忧——主考官乃蔡京。
官家亲政后,以王安石门人、新党骨干力量的身份被调回朝中的蔡京,又是尚书左丞蔡卞的亲哥哥,很快就成了章惇的得力助手,在户部很有些杀伐果决的气势,旧年底就升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最是天子身边的清要之职。
政敌的帮手,亦是政敌。
这两年,哪怕没有替父亲联络张尚仪的经历,也不必由大哥曾缇耳提面命,曾纬就已经知道,蔡京是父亲曾布厌恶并提防的人。
父亲看起来温文尔雅,利用枢相能独自奏对的优势时,也是混不含糊。
父亲得知官家要将蔡卞备位枢密院时,并无反对之音。但当官家要擢升蔡京时,父亲却直言:“用京不如用卞,蔡卞还有君子之骨。”
父亲的这句话传于朝堂,是在正月初蔡京刚刚进入贡院的时候。
说实话,曾纬当时颇有些气恼。
父亲就不能忍一忍吗?这头蔡京刚刚被钦定为主考官,那头父亲就如此放言。锁院又不是真的封锁朝中消息,若蔡京在贡院知晓了,对他曾纬还能手软?
就算试卷是糊名的,评卷、拆卷也是在锁院期间,同知贡举的副手,那几个御史,还不都是新党中人,岂会不听主考官蔡学士的?启封后再黜落他曾纬,又是什么难事?
不想今日,曾纬落座后,抬头却见主考官席位上,蔡京正笑吟吟地望过来。
待曾纬去交卷时,监试官刚把卷子折收妥当,蔡京就缓步而来,对着曾纬和颜悦色道:“听闻四郎写得一手好字,俊迈而不失修丽,颇有米元章(米芾)之风。可惜贡举的卷子要另行誊抄,老夫无法一饱眼福了。”
曾纬一脸虚礼应酬之色,拱手拜别。
心头终究难免惴惴。
这蔡学士,怎么看,都是笑面虎。
“老夫无法一饱眼福了”是什么意思?
是挑衅?
是预告他曾纬此番定会榜上无名?
虽然他曾四郎可凭门荫入仕,但没有进士出身,自视颇高的他,怎会甘心?
曾纬蹙着眉头往外走,急急地要坐着马车回府,与父亲曾布说说今日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