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倏地起了一丝感念之情。
在如此私密的场合,这对权贵夫妇没有几分演戏的必要。
没错,倘使四郎这几年,始终像开封县那郭县丞年轻时一般,四处做“幕职州县官”那么她姚欢完全可以远离京城、与他在外州成亲,舆论的阻力岂非小上许多?
姚欢想了想这条路,心甘情愿。
去登州数豆子,还是去熙州数豆子,都行。
作为曾家儿媳,她这个连流行诗词都背不利索几首的冒牌古人,不必在京城名媛场混,那可太谢天谢地咧。
至于开封县租着的公田,自己努力赚钱、贴补赋税,余下事务委托王犁刀作为职业经理人来管,难道不是个健康的农村创业模式?回头可以找将王犁刀夫妇引荐给姨母,以及明月楼的东家、饭食行业协会于副会长,理顺收虾事宜……
历史上,未来的几年,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帝位之争,将进入白热化阶段,远离这政治是非的漩涡,做做地方官,搞搞咖啡豆进口贸易,乃至发展属地化种植,有啥不好呢?
同时,姚欢又觉得服气。
曾布果然是个善于迂回布局、一箭数功的高手。
四郎这次,若承了边远州府的差遣,殿试策论在京中士林引发的风波,很快也就淡逸了。胡豆将来会与香药一样,都须纲运(指政府控制运输)假使四郎在登州积攒了博买和纲运的经验,一待西域至青唐的丝绸之路彻底通畅后,他被调往熙州,顺理成章。
现下,边关路帅,庆州章捷(楶)、雄州张赴等人,都是章惇的亲戚。章惇时常绕过枢密院、通过家信指挥边关战事,曾布作为枢密院首脑,要渐渐夺回章惇势力的侵蚀,亲儿子曾纬与干儿子刘锡一同守住熙州、泾州根据地,是个好对策。
自此,姚欢似乎有些明白了,怪不得“曾纬”这个名字没有留于史料,原来是很早就被他爹运作到地方州县去了,并且此事与她姚欢是否穿越来,关系不大。
姚欢这头心中嘀嘀咕咕,曾纬那头,则更是憋闷得快把后牙槽咬出坑来。
此前他犹豫是否要将御史刀笔吏的狠劲带入策论、令到父亲难堪时,张尚仪还笑他不清楚父亲的手腕。
今日看来,父亲的心思,确实老而弥辣,讲到最后,竟拿欢儿来说事。
所以自己还得反过来,感谢父亲的慈爱与苦心?
感谢他用牺牲掉爱子入仕京朝官的代价,换回他自己的颜面?感谢他将殿试榜眼的爱子远放边疆,从而达到与章惇争夺边事指挥权的目的?感谢他费尽思量地转圜,让爱子能在天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与属意的女子终成眷属?
如果最终还是幕职州县之路,他此番孤注一掷还有什么意义?
“四郎,别太信你父亲的许诺,路还是要你自己走出来。”
曾纬耳边,响起张尚仪劝他的话。
心肠冷硬之人的承诺不可尽信。
尚仪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曾纬沉默着。
他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挤出从前说有就有的恭敬谦孝的神态,向父亲道声“儿子知道了,这就按父亲说的去办”
他喉头咽了好几次,最终扭头看向姚欢。
他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这笑容足以掩饰他对于父亲快要崩不住的怨怼,反而好像在向父母表明,自己领悟到了二老的成全。
然则,令他伤心的是,欢儿的面色,居然看不出震惊与同情,而是对于“曾枢相”的金点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认同与……感激?
他恍恍惚惚间,又听父亲带了说公事的口吻道:“再过一阵,照例又是辽国遣使来京的时候。方才,你们也听王表兄提及,邵郎君引荐给榷货务的番商,半月后就有第一艘运载生豆的船入舶。官家的意思,或许要令苏公(苏颂)出山,参与辽使的接伴,提一提胡豆榷货,反正对辽事务,苏公是行家。姚娘子呢,或许也有重任。”
第221章 欢姐儿又出差了
暮春月令。
东华门外竹林街的新琶客饮子饭食店里,上朝前来吃早饭的臣工们,发现那个穿得老气但相貌挺美的女掌柜姚氏,又不见了。
“俺家主人奉官家诏令,随苏公去北边迎接辽使了,说是一路给辽使做胡豆饮子哩。”
小玥儿给一位问起姚欢去向的朝臣,将咖啡续了杯,带着得意的口吻回答他。
旁边坐着的另一个,撩开胡子咬一口松脆热乎的毛笔酥,与对面刚刚放下笏板落座的官儿道:“我就说人不可貌相吧,瞧来风吹要倒的一个瘦弱小娘子,去岁冻掉耳朵的大清早去城门口兜买卖,老夫就晓得她能成气候。模样凑合,是个城郭户,听闻还是沈公族里的晚辈,苏公应承了做女弟子的,又与曾枢相府里头有些往来,你们看那头墙上的牌匾,可是官家御笔。这般好来历的小娘子,竟是比汴河边的纤夫还肯吃苦。”
他对座的听了,“哧“一声道:“或是做戏而已。我看,她应是教官家入了眼,要不怎地这些时日,院外忽地多了护卫?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巡街小卒。”
再一个道:“啊?你说,外头是皇城司的人?老夫怎地没瞧出来?”
说罢伸长头颈去看篱笆外那两个精壮汉子。
从灶间端着一大盘子热馒头出来的美团,听这帮官老爷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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