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阁新晋管事都知郝随,瞧着不对,忙招呼奶娘,或抱或牵,将公主与皇子领去院中。
赵煦默了片刻,也往外头望去。
宝昌公主一袭茧白湖绿的襦裙,小小的身体在阳光里跳跃奔跑,仿佛仙子精灵似的,便是翰林院的丹青高手,亦画不出这般美好的画面。
皇后所生的福庆公主,长得像爹,刘贵妃所生的宝昌公主,长得像娘。
赵煦实则,对两个女儿一般喜欢。
赵煦在前朝臣子跟前,议及和亲之事,本以为自己能如从汉到唐、从皇帝到将军那些父亲们一样,为了国之利益,抛了妇人之仁,干干脆脆地把女儿许出去、送出去。
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做爹爹的,心疼起来,不比当娘的轻几分。
赵煦叹口气,向板着面孔的刘贵妃道:“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一个孙女,太子的姐妹,已成了夏皇李乾顺的妃子,目下契丹人为太子的长子求娶大宋公主,你就算是个深宫妇人,也该知晓契丹人的意思。”
又道:“你以为我不想取回幽云故地?但以如今情形,北边与西边如何能同时开战?契丹人亦是内忧外患,夏人在西虎视眈眈,听说北边粟末水的生女真亦在崛起,契丹人此时抛绣球过来,并非虚情儿戏,应有与南朝约定不被离间之意。况且耶律洪基当年称仁宗帝一声伯父,向来对我大宋礼数周到,大不了,我与耶律洪基定契,将来他这重孙子耶律挞虏若做了皇帝,萧氏封契丹皇后,我们的宝昌封汉家皇后。当年辽世宗的甄皇后,不就是后晋宫中的汉人?”
赵煦放下身段,软了腔调,见刘贵妃还是面若冰霜,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
青年天子的气,未免又上来了几分。
他认为,自己不得不将一国天子的身份放在父亲的身份之上时,刘贵妃作为一直来不知领受多少恩泽与宠爱的皇家妾氏,懂事的表现,难道不是也放下母亲的本能,来坚定地支持与安慰他吗?
否则,他要她作甚?
和娶了皇后孟氏那木头,有何区别?
木头还比她好些,木头至少不会跟自己哭哭啼啼地闹。
赵煦站起来,离开毓秀阁前扔给刘贵妃几句话:
“皇后膝下只一个公主,将来也未必再有生养。况且福庆公主是嫡出的长公主,耶律挞虏的母亲就算是宰相萧常哥的女儿,也只是太子的侧妃,福庆怎可许给耶律挞虏?你且再思量思量,身为国朝贵妃,哪有好事占尽、还想让中宫皇后替你挡箭的?”
……
赵煦离了刘贵妃的阁子,心焦气躁地沿着荷花池逛悠,却觉得夏日清风、菡萏幽香亦不能解胸中烦闷。
忽地闻到一股独特的焦糊味,抬头举目,讲筵堂赫然眼前,他才想起来,那姚氏应是在里头烘咖啡豆了吧。
赵煦带着随从,直冲冲地进了讲筵堂偏殿,坐下,略略扫了一眼周遭,对立在童贯身后的姚欢道:“姚氏,你给朕煎一碗胡豆饮子来。”
他话音刚落,忽地感到胸骨后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剑眉紧拧,右掌抚上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