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手道:“八人抬的大轿子。”
姚欢追问:“轿子可是竹子做的?”
“那是自然,本州最不缺的,就是竹……”
弓手说到此处,蓦然意识到什么。
苏辙也明白了姚欢的意思,对弓手道:“去与门吏说,肩挑手扛的乡民,验过物件后,可以放行出城去。迎亲那支队伍,先寻领头的吓唬一下,告知他们,自首可减等。若他们坚称无辜,你将轿杆和轿厢,一一劈开了查。倘使真是良民,老夫加倍赔偿他们,并亲往府上致歉。对了,带十个弓手去,以防他们是乔装打扮、有身手的盗匪。”
弓手点齐了同伴,再次领命而去。
苏辙看看姚欢,对邵清道:“令妹心思甚是机敏细致。”
邵清也不假谦虚,还礼坦然道:“谢苏公,在下对这个妹妹,的确向来佩服。”
姚欢跟着邵清向苏辙致谢,心中却道,不是我机敏,是我上辈子看过抗日神剧,百姓为了支持八路军,用迎亲的竹轿藏盐、躲过日军检查的梗,不止一部神剧用过。
这一回,不晓得北宋人民,会不会撞梗啊……
她没有好奇太久。
兹事体大,弓手的执法效率很高,众人等了不过盏茶工夫,官军果然押着一支抬轿队伍,往此处行来。
待军士们呼喝着轿夫们停住,领军的弓手跳下马,扯下自己的帽子,置于地上,对准一枝轿杆中央,“嗨”地一声喊,手起刀落,将竹制的轿杆劈开。
竹筒口头沙砾般的粗盐,汩汩而下,落在帽中。
第298章 小的无能又心软唯有铤而走险
围观的州民里,有个此前刚买了官盐的酒肆掌柜,指着弓手帽子里的那些盐,亮了嗓子议论道:“唷,这般黄不溜丢、砂石俱在、颗粒粗得赛过蚕豆的,一看就是公家的盐,赖都赖不掉。”
他身旁,城中腌腊店的老板娘,亦接过话头道:“可不是,私盐都是好盐,哪会这般劣质恶状。哎,你们瞧,竹竿子口上,还有一坨掉都掉不下来,那是晒盐的活儿太糟,湿卤都未干透,就运出盐场、急着卖钱哩。”
老板娘说到此处,陡然意识到自己真是脑子抽风,一张快嘴里竟是吐出了要吃官司的话来。
她忙惶惶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周遭众人道:“我可没买过私盐,我听南边来的行商说的,虔州那边有岭南的私盐贩子,一斤半算一斤的价,才三十文,实际等同二十文一斤,只是官盐价的两成,盐品还好,又细又白,一颗石子儿都寻不见。”
酒肆掌柜和腌腊店老板娘的话,引来众人此起彼伏的赞同声。
平头百姓,素来有三桩爽事——赶大集、看抓人、骂朝廷。今日前两桩都有了,这第三桩,纵然自己不敢做,有胆大的做了,反正苏辙老相爷又不是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酷吏,他们附和一下身边的意见领袖,还是敢的。
姚欢方才见了苏辙摊头前那一袋袋的官盐,已略感吃惊。
她这个穿越者,未曾真的如寄命的姚家姑娘那般,在庆州那样的边城住过,甫一来到这个时空,就是身处大宋都城,她南下前的生活经验,只来自开封城。
开封的盐铺子当然卖的也是官盐,倒是细腻如新雪,但每斤尚且要三十文。
姚欢当初就折算过,京城底层禁军的薪水每月一千文,京城盐价三十文一斤,对比后世北上广地区打工者五千至一万的月薪,相当于一斤食盐要卖到两三百元人民币,北宋盐价确实贵。
不曾想,原来京城这等盐价,已经是在更进一步剥削京外各路各州百姓的基础上,才能保持不再猛涨。
在远离帝都的地方,官盐的价格越发沉重,竟能卖过百文一斤,岂不是相当于后世一千多人民币?
十几个二师兄的肉,都没这么贵过!
质量还这样差,瞧去起码两三成都是沙砾碎石,也不晓得是野蛮运输造成的,还是被故意掺入杂质。
关键是,如按方才那腌腊店老板娘所言,私盐只卖二十文一斤,这种要杀头的买卖都有贩子们肯做,说明在大宋,食盐炼取真正的成本,其实并不高,可能只有几文钱一斤,和后世差不多。
茶、盐,果然是朝廷获得军费官饷的暴利行业啊。
此时,办事的弓手上前,向苏辙如实禀道:“苏公,小的在城门处拦住他们后,照着苏公吩咐,刚宣谕了几句,领头的贼民就仓惶认了,并无反抗之举。”
苏辙循着弓手所指看去,轿前一个身着洁净袍衫的男子,四十上下,神情和静,与人们寻常所想的或凶悍或奸邪的贼人模样大相径庭,面上更没有弓手所提的仓惶之色。
男子淡淡地冲竹轿中唤了一句,轿子里下来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娘子,身着簇新的绿色嫁衣,头上亦点缀些许钗环。
小娘子将头抬起来,苏辙身边的盐商惊呼道:“你不是……”
盐商瞬时又由惊转怒,气咻咻向苏辙道:“苏公,这小女贼,就是昨日今晨都来场院卖炊饼和浆水的。我明白了,这小女贼定是先扮作贩妇,诓得吾等没了戒心,午间便在吃食里下了药。”
那一老一少,并肩来到苏辙面前,男子作揖道:“苏公,小的乃北山那边,清江县下头的乡落耆长,叫杨及,此为小女杨红玉。盗盐之事,乃我父女二人主谋,与乡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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