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怎讲?”
“我帮他上药后,他竟不睡,与我探问边关军旅之事,我说得饿了,拿出馒头在炭盆上烤热要吃,简王便也分去一个。还说,馒头皮烤得焦一些,更香。”
姚欢心道,这个简王赵似,挺有趣的啊。
喜欢吃皮子焦的馒头?下回整一锅生煎给他吃。
嗯,小王爷若吃得高兴了,也给题个词:小王生煎。
姚欢脑洞刚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襟也开了。
邵清几个时辰前灵巧治伤的手,此际越发指法精妙,轻拢慢捻抹复挑,配合低声柔哄:“空手而归,十分怅然,不如你来赏一赏我罢……”
待到玉臂交挽,白昼迁延,云雨初歇,姚欢才想起来探问邵清:“那简王,好好的怎会中箭?”
邵清遂与姚欢说了原委。
官家赵煦去岁颁了敕令,开封常平钱管着的居养院,又分出一处慈幼署,收容城中无父无母的伶仃孩童。简王出宫开府后,每季都去慈幼署送些鲜鱼活羊。重阳时他又去了,有个胆大些的少年,偷偷说与他听,慈幼署中的娃娃们已是大半年未尝过荤腥。简王质问那管事的吏员,吏员却说了一通少欲知足、食鱼肉有罪的言论,道是慈幼署的娃娃们都已吃全素,且为了替简王积德,自愿将鱼和羊放生了。
姚欢听得又惊又气。
原来不管哪朝哪代,都会出现这种有肉也不给娃娃吃的脑残幼儿园。
她向邵清道:“吃荤就是有罪?那孔圣人收束脩(肉干)做学费,又念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岂不是罪大恶极?什么少欲知足,我看多半是,那吏员私下里将牲口专卖换钱了吧。”
邵清沉吟道:“恐怕不是。因那时,简王激愤,传话至开封府,将小吏免了,但并不曾笞杖问罪。未料得昨日简王出城冬猎,竟被那小吏埋伏在猎场附近,放冷箭射向简王。自古贪财者最惜命,那小吏若只是个中饱私囊之徒,怎会不惜冒着杀头之罪,这般寻仇?”
姚欢觉得邵清分析得很有道理。
这世上,茹素者很多,但这样凶暴的还真不多。
爱吃素又喜欢以极端方式给人洗脑的,难道是……
姚欢侧头问邵清:“你听说过摩尼教吗?”
第327章 生煎包子
“摩尼?”
邵清喃喃嘀咕,“此前养父给我的人,在开封城结交些厢军军士时,听说过这个名字。唐时的三夷教,景教与袄教之外,似乎就有个摩尼教。唐武宗会昌年间灭佛,这些外来夷教也受波及,渐趋湮灭。不过,既然如今厢军中还有人信这个,莫非又有复燃之相?”
姚欢道:“我有几次在市肆中采买肉食时,遇到辛劳菜贩模样的老妪,劝我食素、戒欲,如此方能升入光明之境,又说了一堆大神,名字拗口,我只记得他们尊崇波斯人摩尼的训导。”
邵清听出她的口吻色彩,柔声问:“你对此颇为厌恶?”
姚欢道:“起先谈不上厌恶,你编你的故事,我听听便罢。我不信满天神佛、中外先知、前世将来的说法。但有时,这些摩尼教徒拉拢不成,旋即破口大骂,诅咒我若不吃素食菜、侍奉摩尼,就会肠穿肚烂、不得善终。”
邵清大骇:“便是我们契丹人从前信奉的萨满巫教,也不会如此。”
姚欢心说,有甚稀奇,大宋底层百姓,或者哪怕小吏,都太苦了,佛教温和,道教超脱,未必真的能释放他们的茫然与苦痛。而那些被官府蔑称为“夷教”的,却懂得构筑宏大而进取的世界观,辅以雷霆手段,十分厉害。要不然,二十年后方腊以摩尼教组织领导的民变,缘何能横扫东南?
方腊变乱,攻下州县后,乱军凡得官、吏,不问既往,哪怕仅是府衙所雇的一介书吏,亦恣行杀戮,斩断四肢,探取肝肺,或置于鼎上熬取人油,或钉在树上练习箭矢,屠七州四十余县之时更是不分官民。
吃素?
这样狠戾残暴,哪里像是吃素的?
她遂与邵清道:“这个教那个教,归根结底不就是‘控人身心’四个字么?然后呢,又指挥着教徒们,去试图控制别人的身心。无非,有的还会讲几句众生平等、信不信随缘,有的则不许你不信,更不许异教徒的存在。故而,我疑心,敢于对简王行疯魔之举的,并非寻常的吃斋念佛之人。”
邵清叹气:“我不信萨满,亦没有皈依佛道之心,对唐人口中的三夷教,更不想沾。我来中原这许多年,倒是觉得,唯有儒家,值得一投。儒家看向尘世中当下往来的芸芸众生,辨别何事能为他们带来实实在在的饱暖福祉。”
姚欢对此不置可否。
儒家与儒术,还是有差别的,方今之世,朝堂臣子,在野文士,大多精研的,不过是君君臣臣的那一套儒“术”罢了。
她起身披衣,对身边人莞尔道:“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做早膳去,今天吃火腿蕈丁面疙瘩,姨母教我做的,又叫猫耳朵。”
……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姚欢用襻膊扎起袖子,在灶间忙碌开了。
来到北宋几年,运营过早餐店,姚欢已经习惯了鸡鸣即起的作息。
只是,这一回,她身处的,是简王府的膳房。
赵似的箭镞被取出的翌日,邵清循例去复查伤处,小王爷终于想起来让邓铎赏赐邵清,却也老实不客气地问邵清,能否再带一屉他家娘子做的馒头来,因自己觉着,那猪肉馒头,比王府的羊肉面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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