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松躺在屋子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大梁上悬着的一根落满灰尘的绳子。
他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农家冬季腌肉熏肉制火腿的时候都会找一个小屋子,下面以松木生火熏制完成之后,便悬在梁上以期长久保存。
那根绳子便是此等作用,然而栾松现在却只想用那根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艰难地转了一个身,没有人在他面前,终于不用那么腼腆,他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看着手臂断骨怔怔出神。
人在很小的时候会喜欢很狭小的空间,那种空间最好是温暖的,并非完全黑暗的,比如用被窝堆成的想象中的山洞。小孩躲在里面会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即便是长大了,雪林中一座生着壁炉的挡风小木屋也会让人十分安心。
栾松也喜欢这样的地方,记忆里每次受伤想哭,或者更小时候被人追打,他都会找那么一个地方躲着。
被方寸山前任山主栾竹发现的时候,他正躲在一处雪窝子里面躲避一条恶犬,所以即便他看着栾竹不像好人,也依旧与他一起走了。
现在想十六年前的许多事情,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唯独清楚记得的便是栾竹当时看着他的眼神。
栾松想到了昨天的失败,眼眶忍不住开始湿润起来,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剧痛。
他咬着牙,因为吞咽口水的用力导致下巴剧烈颤抖着,他蜷缩着身子,把手臂伸到嘴边堵住嘴巴,却最终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师父,我对不起你啊。
这里是方寸山迎客峰的一座小宅,不知道这座小宅的前任主人是谁。可能是因为唐未济之前的那场胜利,蓝如玉并没有太过为难无碑寺的老和尚与栾松,反而以为栾松治伤为由留他们住了下来。
无碑寺的老和尚之前便是方寸山长老,论起辈分与栾竹、蓝如玉两人是师兄弟,既然在无碑寺呆了十六年都不曾遇害,自然是知道蓝如玉并不想杀他们的。再者栾松的伤势的确拖不得,血脉化形之下重伤,弄不好是要损伤根基的。于情于理还是留在方寸山上比较好。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面容苍老已见皱纹的老和尚推门而入,看了一眼栾松,目光又转向了别处,轻声道:“醒了?”
栾松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带着一些鼻音应了一声,“嗯。”
老和尚在方寸山的时候被人称为庄启元,后来剃了度,出了家,便自号启元上人,在无碑寺的那些光景,除了教栾松修行之外便是与人解签,还在无碑寺后院种了三亩菜园,脾性早有定论,出了名的方直简朴。
他看着栾松的样子,心里其实也不是个滋味。他提起温水中的毛巾拧干,递过去宽慰道:“唐未济古怪至极,你输给他让我有些吃惊,却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受了伤赶紧歇息才是正事。”
栾松擦干了眼泪,微笑道:“徒儿知晓,只是心中依旧伤心。”
启元上人道:“他在养气境的时候便已经显露出不凡,我没有料到他的身体竟然如此强悍,是我失策,不怪你,你好好养伤,输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后再行比过就是了。”
栾松点了点头,闷声应下。
启元上人出了屋子,带上木门,小院篱笆墙的开口处有一个人负手背对着他站着,看着远处在月色中低语的婆娑树影。
启元上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将铜盆里的水倒掉,正要返身走进另一间屋子,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突然说话了。
“你来之前与我怎么承诺的?”
启元上人顿住了脚步,他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抹了一下,便有一道水波一般的屏障将栾松所在的小屋笼罩起来,确保栾松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声。
“你让我过来的时候,也不曾说唐未济会在今日回山。”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邱长老。
邱长老冷冷道:“我不知道唐未济会在今日回来,何况即便是他回来了又怎么样?栾松连他都打不过,更别说买剑了。”
启元上人笑了笑,“你不得不承认,栾松是最有可能打败买剑的年轻人。”
邱长老道:“现在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唐未济。”
“你们如果真的对方寸山山主一位这么看重的话,又何必来拉拢我们,我带着栾松从方寸山出去的时候便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等到栾松养好伤,我们回我们的无碑寺不就行了。”
邱长老向前急走了几步,几乎是逼着启元上人的老光头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想得美!”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自己之前站着的地方,“唐未济与我有杀子之仇,我怎么也不可能选他,实际上栾松今日若是下死手杀了唐未济倒正合我心意。”
“你想当方寸山山主?”启元上人看了一眼邱长老。
邱长老看出了启元上人眼珠子里带的一些情绪,气笑道:“如何?”
启元上人摇了摇头,“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