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沉琮逸又重新记起那条嵌着一圈粉钻的tiffany手链,直至今年五月前还在跟一堆尘垢粃糠似的无用之物齐齐锁在waterline那栋冷清的公寓里,无人问津。
事实上,那钻石最初的载体本是沉琮逸在一场佛罗伦萨小众奢侈品拍卖会上高价所购得的孤品,最初的一切从他两年前决定从德国去美国读phd时就变得自认为游刃有余起来——即使这个独角戏故事的女主角当时还被完全蒙在鼓里。手链与戒指项链相比,所赋予的含义还是有所不同,在那其中她可以尽可能少承认一些暧昧的气息,但具体量度,大概只有送出礼物的男人才心知肚明。德国研究生毕业难度比起本科来其实轻松一点,但对于tu9联盟的学生来说,算是难分伯仲。因为大多数去tu9读书的人几乎都是工科,且集中在电气自动化、机械工程与车辆等专业领域,更何况慕尼黑工业大学这座人才济济的顶尖学府——本科绩点巨低,补考只有两次机会,要是挂了叁次会被强制转专业。
那是一个生活节奏及其缓慢的欧洲国家,表面上好山好水日常悠哉,但事实上德国人生活的无聊单一感体现的淋漓尽致。尤其到了临近期末的冬天,下午四点多就开始黑压压的……私人生活容易产生懈怠拖延心理,若是自律性不高的人是非常容易延迟毕业的。
可他为了能顺利去美国,一个人撑过来了。
待车开上返程的大路,雨势未减,盛着马毛猬磔的东风尽情倾泻至大地。心中暗自庆幸看到将下不下的雨线就动身下山,沉琮逸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也是难为你了,我从未跟你提过自己的生日。”
“生日礼物都是有送有还的。”
得亏车内暖气开得足,被雨淋湿的衣服烘干速度惊人,关千愿总算结束正襟危坐的紧绷状态,稍作放松倚靠在椅背上,可待看到被自己在雨夜肆意踩踏的鞋子所玷污的柔软地毯,心中一隅不知名的地方竟微微震颤内疚了一小下。
沉琮逸一顿,下意识追问:“可你把它退回来了。”
不止是那条手链,全部都是。不分轻重贵贱,连他嫌弃她那医生字迹,耍宝似买给她的一套水彩笔都原封不动送还。
现如今,贯穿在两个人之间的主旋律是不断消弭的沉默,默契不提算是布置得宜,但一旦开始有了裂缝,墙外的那一方会总想试探着进来探究一番,不论用什么方式。
车内低调奢华的内饰闪得她晃眼,身之所及之处皆是柔软舒适的触感,但这并不能令自己放松,相反,酒精沉醉感消失了大半。
有些手足无措的缩了缩脏兮兮的鞋子,关千愿说:“沉琮逸,对不起。”
紧接着,她扭头冲他苦笑:“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太贵,抱歉,我还不起。”
价格夸张到她当时回国新入职时,要经常要看一眼工资条才能清醒一下。
沉琮逸未看她一眼,始终无言开车。神色淡漠未显丝毫波动,凌厉眉眼间却盛着淡淡不易发觉的戾气和……怨。待在德国的最后一年,他辞了支援消防站的活计,推脱掉所有亲朋好友的游玩邀请,晨兢夕厉忙活学业,为数不多的放松活动是淘了些价格不菲的粉钻,又参与了几场规模有大有小的拍卖会找寻合适的载体,只为在第一次送她生日礼物那天答出一个还算圆满的答卷。
跨行业研究自己本来并不明白的克拉、托注石重、吉卜赛镶、井框垛盘与瑕疵鉴定,他尽可能亲力亲为,可那些倾注耐心的日子到最后从她嘴里说出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一个钱字。
也许在沉琮逸心中,学习并不算一种太过分的疑难杂症,但至少她是。
“可喜欢是无价的。”
这句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也暗暗纳罕,但这是事实。
一切别扭归咎于两年前她走前的那场争执,这也导致此时的他自己即使回国,也多了份束手束脚的不自在感。
的确,面对她,他不敢再向以前一样霸道,只能做一个戒慎的学生。沉琮逸自嘲笑笑,转动方向盘将车缓缓拐进布施巷。
关千愿绞着手指低头,轻咬粉薄的樱唇。男人将车开得很稳,待到车停下,都没冒出多大动静来。
夜游两人高中母校算是临时起意,又恰逢雨连天,沉琮逸并不满意这场短暂的行程。也许周遭的阴郁凄迷与他自认的个人形象全然不搭,他也不认为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她的小脑袋瓜能胡思乱想什么有的没的。
此时此刻,车内,一切都暖融融的。舒缓的爵士乐隐约响起,沉琮逸帮她解了安全带的束缚,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衣袖,不容分说,像带着一种体谅,但车窗却霸道落锁,等到回答前,他还不想放人。
“关千愿,现在我们两个都已经回国了。”
乌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关千愿愣愣抬起头看过去,发现那其中所包含的专注无需她赘述。
他说:“接下来我们怎么相处?”
她本来欲将杂乱无章的心绪寄托于敲打在车窗上的细密雨点,但无奈窗户隔音太好,滴滴答答的声音被锁在外面,完全不能将自己的心情穿透,一切都是徒劳。
相视半分钟后,沉琮逸看到她缓缓对着自己笑了,笑得乖觉,脸颊带着酒后的霞光,眼梢微微泛红,整个人掩不住的漂亮。
关千愿像是彻底摆烂,回得不管不顾:“我想,如果能在回国后的沉先生那里得到一个好友位,那再好不过了。”
沉琮逸呼吸一滞,胸腔钝痛,但面色未改,嗤笑一声,反问:“不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找寻友谊?”
听到他这么说,关千愿倒是放松了不少,撩了把头发,硬着头皮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启唇还未回答,又听他来了一句——
“你没有朋友吗,关千愿?”
关千愿顿觉无语,深感有被冒犯到。于是忍着酒嗝,回复他:“我有没有朋友关你什么事,你霸凌我。”
“……”
沉琮逸闻言,一脸无语,脱口而出:“你看,你又开始了。”
她不解:“开始什么?”
“逃避。”
“我没有。”
“你分明就有。”他果断抛弃掉自己柔和缱绻的耐心性子,直截了当切入正题:“从在足球场后面休息室那里站着落泪开始,你就没说过一句实话。”
关千愿猛地抬头看他,错愕不已:“什……”
“我们先不聊以后的事。”沉琮逸眯着眼打断她,不想放过丝毫破绽:“高中时我只打篮球,你是知道的。”
“我问你,谁踢足球?”他句句逼问:“又把活不活死不死的挂嘴上,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知道吗?”
他语气不太好,却睁着漆黑的细长眼眸安静等着她回答。
冗长的可怕静默后,关千愿咬着唇道:“你说得对,跟前男友在一起时想起前前男友,没控制住哭了,我就是个贱——”
“你胡说什么?!”沉琮逸愕然,觉得荒谬,凑近一些,轻轻扳正她的肩膀,想让她好好看清自己的神情——此时是丝毫不带埋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