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枫在旁边,忍不住大笑起来,着了魔似的,止也止不住。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还笑!你去死。”
43. 草莓声
清脆、明快、悦耳的雪橇铃声,在俄语中叫“草莓声”,也不晓得为什么,那一天,小雨的耳中就总是听见那种“丁零———丁零———”像草莓汁一样清凉、甜美又快乐的“草莓声”。
“他们去哪里了?”小雨问。
“去邵体馆看电影了。”韩嘉说。
这会子,小雨正坐在韩嘉的床边。她还是第一次来男生寝室,东瞧瞧,西看看,觉得很好玩:扔了一地的图纸、张贴满墙的彩色海报、挂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很乱,但比她想象的干净。
桌面上有一对古旧的青铜烛台,造型粗犷而繁丽,散发出一种神秘的巫气。烛台上点了白蜡烛,烛光似幽似明,烛焰摇摆伸缩,温柔而妩媚。
“哪里找来的这个?”小雨又问。
“旧货店里淘来的。”韩嘉说。
“这些都是你的书?”小雨立起身来,看韩嘉书架上的书。有一大半是画册:八大山人的、徐渭的、石涛的、郑桥板的、黄宾虹的和潘天寿的,竟然还有《陈子奋白描花卉册》!小雨一看见就惊喜地抽出来,在手里翻着,一页一页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真想不到,你也有这本!”
“小时候,我爸要我每天临六张陈子奋。”
“真的吗?”小雨几乎不敢相信,“我也是呢!”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啊?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认识了他。她和他远隔万水千山,在18岁以前,他们那么安静地各自存在。小女孩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小男孩,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和她一样,每天临摹着同一本画册。然后,他们长大了,忽然就相见了,好像命中注定,在这一年的平安夜。
似乎无论什么故事,都会有一个开始。在此之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在为这个开始埋下伏笔。这个相见的时刻那么神秘地存在着,隐藏在一年又一年的日历里,当他和她的手无视地撕下标志这个时刻的日历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它与其他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可是他们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就是在这个日子,她注定会遇见他,他注定会遇见她,他们活着,就为一年又一年地接近这个日子啊,一年又一年,一共度过了十八年。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认识你呢?”小雨立在那里,忽然感伤得泪眼婆娑。
“怎么了?”韩嘉笑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以前那个倔强丫头哪里去了?一个月不见,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小雨不理他。右手食指继续在书脊上慢慢划过,忽然停下来:“这个,能看么?”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她问他。
“看吧。”他说,一边给她冲了一杯热腾腾的绿茶。
小雨就在烛光里,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相册。看那些泛黄的旧照片,那些韩嘉从小到大的旧照片。“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看着,小雨不禁咯咯笑起来。
“很难看,是吧?”韩嘉说着,就去把电脑打开了。一时,屋子里响起了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舍赫拉查达》,音乐弥漫开来,像雾一样飘散,又像月光下闪闪灼灼的海水。
外面的世界还在下雪,可是这屋里却温暖宁馨:有橘色的烛光,有如水的音乐,还有热气袅袅的清茶。
“怎么会难看呢?”小雨说着,心里却想,原来,你小的时候这么可爱呀———胖嘟嘟的脸蛋,胖嘟嘟的小手,一双微凹的圆圆的大眼睛,充满了稚气、充满了惊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真可爱呀。
如此一张一张地看下去,那个照片中的小男孩在渐渐长大,脸颊瘦削下来,眼睛变得细长,鼻梁越来越挺拔。
“这张……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小雨指着一张照片问。
“高二吧。”韩嘉瞟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
照片中的他,穿着白色的牛仔衣,不扣,露出里面深蓝色的t恤衫,背后衬了一堵斑斑驳驳的红砖墙,立在那里,安安静静,嘴唇没有一丝形变地并拢着,面容清瘦,眼神纯净。
“这张……嗯———可不可以送给我啊?”小雨小小声地问。
“这张啊……”韩嘉又瞟了一眼说,“看起来好傻啊!”
“不傻!”小雨坚持,“我喜欢。”
“好吧,”韩嘉就说,“但你得拿你的照片来换。”
“这样啊,”小雨就说,“那我还要一张。”说着,就翻到前面去,又拿了一张韩嘉五岁时的照片,“我的一张,换你的这两张。”
“哈……你好霸道。”韩嘉挑了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凭什么一张换两张?”
“因为,”小雨就得意地笑,“我的照片就是比你的珍贵!”
……
那天晚上,小雨还看了很多韩嘉的画,原来,他是跟他爸爸学画的,他爸爸是跟他爷爷学画的。怪不得他画得那么好呢,已经传了三代了啊。
还有他的速写本,他的速写本很好玩,里面什么表现技法都有:铅笔的、钢笔的、马克笔的,还有很多剪贴的照片和车票,配上文字,很有意思的生活记录。
还有他的篆刻。他有一本狭长宣纸订的小本子,里面是一方一方钤得很仔细的印章,都是他的作品,有些是临摹汉印,大部分是他为别人刻的。小雨就说,我爸爸喜欢书法,什么时候,帮我爸爸刻一枚。韩嘉说好。然后,他拿了好几盒子寿山石给小雨看,沉甸甸的,他让她自己挑一块石头,说可以先给她刻一枚试试。小雨就挑了一块萱草色晶莹透明小巧玲珑的石头,他说挑得好,很配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拿出一盒子刻刀来,小雨问要多久能刻好啊?他说一个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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