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甚至无法将这些接连不断的梦称为“噩梦”,它们不过是陈简过去的经历,在炼狱的滤镜下变得骇人。倘若有人请他复述梦境,他一定无能为力。它们是一种非常古怪的存在,仿佛伴身而行的影子,褐红的黑影在视野尽头不断摇曳,仿佛讥讽他那贫乏的语言。
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还是朝廷的事。
他一次又一次梦到了倾莲公主的身影,对于先前的陈简而言,公主似乎是他的全部,他对她绝对忠诚,思想被禁锢在一座名为“忠心”的牢笼中,他无力挣脱,也没有挣脱的念头,自己的生命似乎就为公主而诞生。
但穿越者的夺舍改变了一切,陈简从一个绝无二心的傀儡变成了拥有自我意识的人,他真正活了过来,可曾经的陈简在这种交接中并没彻底死去,潜意识里的忠诚还盘旋在脑海作祟,锲而不舍地企图将新生灵魂剥离。
两股灵魂的交锋化作一个个梦境——那是陈简与公主相处的点滴片段,它们好像在警示现在的灵魂:你是公主的!
陈简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分裂,一边是来自未来的自己,一边是诞生于西朝的自己——两边都是自己,换言之两边都不是自己。那道裂缝日渐扩张,漆黑的深渊在他的心中嬗变成恐惧源头,恐惧攫住了灵魂,在遍布鲜血的梦河中,他因溺水而喘不过气。有时候,他总想放声嘶吼,可又不知该喊些什么,啊啊的自语没有任何意义。
像从高处跌落。
他惊醒,脑袋磕碰到坚硬的石块,蜷缩进腹部的膝盖随即向下推开。睁开眼缝,眼前的景象总算和睡前连贯在一起。
“罗斯,这段时间你睡觉时间越来越长了。”
这不是好兆头。
白夭不满的抱怨立刻传进耳朵,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陈简捂住被石头磕划出伤口的后脑勺。
“又梦见什么了?”
“和之前差不多……”陈简记不清了。梦境好像变得越来越真实,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就像进入了克莱因瓶。
最初也是最终……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敢想象因体内长时间缺水,眼睛萎缩成什么样了。
“又是那个什么公主?倾莲公主?”疯子好像永远充满活力。
“是。”
“她该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他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
陈简想说,现在的自己压根不认识公主,不过这样一来又会引出更多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叹了口气,捂着抱怨饥饿的肚子说道:
“不是。”
“那怎么天天梦到?你也不肯说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把县水之战的事说了,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我也想说,可我做的梦比你的更抽象。”
“抽象做什么?”疯子东张西望,寻思没听到象的声音。
“……更难以描述。”陈简心想,如果黄哀眠还活着,他们肯定能会心一笑。
想到暴毙的黄哀眠,他产生了欣喜的苦闷。
为了甩掉脑中的哀悼之意,他继续说道:“我只是梦到她站在我面前,四周是湖面和莲花。”
“莲花”二字刺激精神,白夭和疯子同时抬头,目光中尽是“你怎不早说”的埋怨。
陈简明白,大家为了离开炼狱,早就疑神疑鬼了,听到莲花便想到炼狱里以泪水为养分的莲花。他解释道:
“公主只是单纯地喜欢莲花,你们听她名字也知道,‘倾莲公主’,倾心于莲花之意啊。”
白夭的眼睑跳了跳:“希望只是如此。”
“你怀疑公主和炼狱有关系?”
“我不知道。”她说道,“你下次做梦的时候仔细看看,她身边的莲花跟这边的有什么差别。”
“可是……”陈简觉得这是强人所难,“莲花不都长一个样吗——”还没等陈简回忆梦境,一股发酸泛臭的怪味突然侵入鼻腔,他立刻摆手躲开。“什么味道?”
“疯子的那张牛皮毯,早就腐烂了还天天穿着,跟个宝贝似的。”白夭知道他指什么。
疯子立刻声辩:“再往南就没有牛了,多珍贵的东西!”
“你也不嫌臭。”陈简知道疯子下定决心,很难劝他主动扔掉,只能怏怏不乐地数落他的不是。
果不其然,疯子并没有在意白夭和陈简的抗议,还夸张地用侧脸在烂得翻皮的牛毯上来回磨蹭几下。
陈简能看到他脸上的垢和毯上的脏屑被搓成团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