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烟庞政的脸颊僵住了,若非宗正卿提醒,他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数月前的一场谈话渐渐浮出脑海,那是一次再平凡无奇的交谈。倾莲公主偶尔会私下与小皇帝见面,大多数时候小皇帝会被禁卫军软禁于宫中,那位自幼在大言绝帝教诲下饱读诗书的小皇帝明白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对待,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打发一次脾气,公主就会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好好说教他一番,让他彻底臣服于姐姐的支配。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小皇帝与后宫一名地位卑贱却美貌非凡的女子有不洁之情,公主闻讯便下令赐死宫女,小皇帝因此大发脾气,甚至想鼓动禁卫军刺杀公主——他虽然没有实权,但长年累月的文本积累让他能妙语连珠,颇有气势——很多对女子统治不满的禁军真听从了小皇帝的蛊惑,不由分说在晨露未逝时杀入公主行宫。
毫无疑问,他们最终死在泰鸿多的箭和侍女的剑下。
公主随即找到了小皇帝,一同在场的还有钟烟庞政、侍女两人。钟烟庞政是恰好有时禀告公主,因而意外卷入了这场家事。他安静地听公主叱责小皇帝,那是公主难得表现出生气。
她当然会生气,亲弟弟竟然妄图杀死她,任谁都不希望这种事落到身上。
公主向来是红脸白脸一起做,在数落过后,提出允许小皇帝出行。
授冠仪式改在揽月台,就是那时,由小皇帝亲自提出来的。
不过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改变。
“钟烟庞政?”见他分神,扁梁图旁敲侧击问道,“为何授冠仪式会改到揽月台?你看上去知道些什么。”
钟烟庞政转动大而笨重的脑袋,脖子仿佛被压短了一截。
“宗正卿……”他已经露出破绽,无法挽回了,“这件事的确很蹊跷。”小个子男人无处安放的双手在不断摩擦膝盖。
又是突发情况,他厌恶“突然”,一切都应该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是来询问扁梁图的调查进度,而且已经得到了很有用的信息。应该见好就收,他懊恼地别过脸,又马上正视扁梁图。
“我听说——”扁梁图同样犹豫不决。
眼前这位身形畸形的男人是钟烟庞政,恭莲队的一员,公主的心腹之一。他能把接下来的问题问出口吗?他与公主处在相互制衡的状态,局势还不断朝她那边倾斜,没有回头路,绝不能出现任何偏差。他清楚钟烟庞政的为人,一如钟烟庞政清楚金玫瑰血案有他的一份功劳。
扁梁图很快镇定情绪。他始终比钟烟庞政更能处理突发情况。
“我听说。”
他又重复了一遍开头,同时凝视钟烟庞政的双眼。
他需要看到“怀疑”。哪怕钟烟庞政对公主产生了一点怀疑,他都有信心让这个矮个子倒戈自己。
“——更改授冠仪式位置的人,就是倾莲公主。”
“谁说的?”钟烟庞政还想寻找回旋余地。
“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你在暗指公主是杀害小皇帝的真凶?无稽之谈!”他腾地站起,用力拍打木桌,“公主为何要做这种事?宗正卿,你是聪明人,也是当初扶持公主上位的明眼人,你应该知道小皇帝对公主有多么重要,陛下需要小皇帝以巩固她的统治血脉——我说得够明白了?公主绝无可能是杀害小皇帝的真凶!况且,小皇帝遇刺已致陛下龙体憔悴,陛下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才让你去查凶手。让你去查,明白吗?”
钟烟庞政仓促说出这些忌讳之言。他已是口无遮拦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再遮遮掩掩?他看着扁梁图,等待对方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