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郭半城又带三人去逛了逛自己在县城内的铺面,送了许多东西给几个人做见面礼。三人却之不恭,于是收下了。郭半城又将那个收了朱万机钱的掌柜带到了三人面前,三人还不明就里的时候,就当场给他废了两条胳膊,说算是给朱万机和沈流霜赔罪。买东西的钱,也一并奉还。燕轻尘不断提醒沈流霜此人摆明了在收买人心,此地不宜久留云云。然而沈流霜却一直想着许丹青所说“唯一的活路”,也没听燕轻尘的劝告。
自从赵兴学死后,郭半城便将赵府旧宅盘了下来,命家眷住了进去。而给沈流霜三人准备的房间,自然也在赵府旧宅。
不知是郭半城有意安排还是巧合,沈流霜的轿子一落,便发现:这间宅子,不是赵英才的宅院么?
没想到,一年后,自己竟然以这样的姿态回到了这里。
沈流霜下轿以后,并未直接进屋,而是在宅子四周转了一圈。从宅前的荷花池,转到宅后的紫竹林。沈流霜忽然心生无限感慨,却不知与何人诉说。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光了,偌大的宅院中只有沈流霜一个人了。
宅院里却还灯火通明,好像是在等候它的主人大驾光临。
“沈少爷……”一个声音嗫嚅着在身后响起
沈流霜忽然浑身一激灵,这声音他很熟悉,即使语气再卑微,也总能让自己心惊肉跳。
因为说这话的人,正是赵英才!
沈流霜复仇的时候,逼赵英才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却因燕轻尘的阻止,没有杀死赵英才。
沈流霜回头去看他。赵英才却弓着身子,头低低地垂下,浑身哆哆嗦嗦,不敢直视沈流霜。
“抬起头来。”沈流霜道。
赵英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沈流霜要看看他眼里有没有恨意。
没有。
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年而已,赵英才不可一世的神情一下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皮包骨头的身板和低三下四的怂包模样。一看便是饱受虐待和欺凌。
原来,郭半城买了这座宅院以后,连带着所有仆人也一并买下了。而赵英才,却直接打入了奴籍,和其他奴才同吃同住。
见沈流霜就这样一直端详着自己,赵英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沈少爷再不进屋,他们……”
沈流霜道:“他们便怎样?”
赵英才道:“他们便要把屎屙在我的床铺上……”
沈流霜看着赵英才的模样,心里面又恨又可怜,于是问道:“当初,我没把你杀了,你后不后悔?”
赵英才不住地磕头:“沈少爷没杀我,恩同再造!奴才就算给沈少爷当牛做马,也报不完沈少爷这天大的恩情!”
沈流霜不知为什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便弯下腰呕吐,将今日在酒宴上所吃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正吐在跪着的赵英才的后脑上。赵英才不敢去擦,只是不住磕头。
沈流霜没理赵英才,独自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进了那座形制如殿宇一般的宅子。
沈流霜一进宅子,便感到这屋里十分亮堂,根本不像是晚上:房梁上吊着灯,房角上坐着灯,书案上摆着灯,大放光明!上等木材刷着油亮红漆的家具一应俱全:桌子,椅子,屏风,镜台,长案,高几,无一不是新的。六个穿着贴身锦缎的细腰侍女站在两旁,好像迎接王侯一样迎接沈流霜。
一个穿着绸缎的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沈公子,您看还缺什么,属下这就着人去拿来。”
沈流霜仔细看着这管家,发现这人也面熟,是原来赵家的管家,左右看看那些侍女,也面熟,是原来赵家那些奴才。
沈流霜见到这些,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厌恶之情,道:“让她们走!”
管家有些慌了:“沈公子,这些姑娘,全都是……”
沈流霜吼道:
“滚!”
“是……”管家连忙吩咐那些姑娘下去,却又不敢问沈流霜话,也悻悻地下去了。
沈流霜当奴才的时候,从没有机会进这宅子里,进来了以后,却发现,这赵英才远比自己想的要会享受。
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琉璃盏,胎质细腻、釉面光润的上等细瓷,又有一百两一匹的棉布做面帕,连出恭的恭桶都他妈的是玉做的。
沈流霜没来由一种愤怒之情。想伸手摔什么东西,可是什么又都不舍得。
忽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沈流霜知道自己这是动了怒,惊动了睚眦了,于是赶紧默背了几遍《聚灵》心法,这才平静下来。
入了卧房,却发现,床上懒懒地躺着一个穿软红缎子睡衣的少妇,看模样和身段,甚是风韵。
“你是谁?”沈流霜没有客气。
少妇道:“看来沈公子已经把我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沈流霜打量了她一眼,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那少妇咯咯笑着:“你那样看人家……那里……干嘛,难道还想干些别的?”
沈流霜看的是她的左耳。
她的左耳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