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年—————————————
顾允第二次考研的时候成功地考回了安城。
由于不喜欢家里的氛围,他本来想上半年就去安城住,但这一年弟弟顾诺在上高三,家里的花销明显更偏向顾诺这个准大学生。
顾允自己身上没什么钱,安城的消费也比林城高,而家里毕竟是免费的住所。考虑到这些,他留在了林城,还在市中心的奶茶店找了份兼职。
五月的某一个工作日,许穆玖加班结束回到住处,发现本应该在林城的顾允突然跑来了安城。
顾允是来找顾阳的。
前段时间,顾诺因为在学校参与打架斗殴被处分了,家里的气氛因此变得更加压抑,随后,顾诺又和顾允起了冲突。顾允一气之下来了安城。
当被问到具体是因为什么才起冲突时,顾允没有解释,只是用对方早就看他不顺眼含糊了过去。
许穆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矛盾才导致他们两个人连面都不想见并且更没底气待在家里的是顾允而不是顾诺。至少他不相信顾允这么做是因为还记挂着顾诺是个要高考的人。
不过,顾允脾气大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也轮不到许穆玖来管。
许穆玖只知道自那以后顾允没有再回林城、不得不找顾阳帮忙。
顾允拒绝了顾阳出钱帮他另找地方租房子,而是和顾阳在一个房间先挤着,说是等到开学了就住进学校。
顾允开始在安城做兼职。起初,他除了要在快餐店工作,还在网上兼任游戏陪玩,但后来因为业务能力等各种问题干不下去陪玩了,于是他又在平台上接单帮学生代做作业,赚钱劲头之强烈都快让许穆玖怀疑他之前和顾诺起冲突是在争财产这种可能了。
据顾阳透露,顾允和顾诺之间的矛盾好像真的和钱有关。可如果原因仅仅是这个,顾允那么急着从林城离开就显得反应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顾诺突然有了什么深仇大恨呢。而且,如果他真那么在乎和顾诺的经济矛盾,怎么会甘心离开林城、到了安城才开始说顾诺的不是?
顾阳给家里打了电话询问顾允突然来到安城的原因,但顾阳的父母并不知情,他们甚至不知道顾允和顾诺起了冲突。
顾允的父母说,顾允和顾诺只是起了一些口舌之争,和顾允来到安城没有关系。顾允离开林城的时候给父母的说辞是不想给家里添负担并且在安城发现了不错的兼职、想尽快来看看。
到底真的只是太想赚钱,还是有其他原因,谁也不知道。
顾允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奇怪的变化,同样忙碌的其他人也没再多加过问,没过多久,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
知道许穆玖和顾允都在安城,刚辞去上一份工作的庄守然趁空闲也来安城凑热闹了。
庄守然到安城的那天是周五,顾允上早班。庄守然到达安城的时候不到七点钟,刚下车就被顾允拖去了酒吧,顾允还打电话约了顾阳和许穆玖。
许穆玖之前以为顾允只是觉得去酒吧新奇好玩,后来他才发现顾允是单纯喜欢喝酒。自从顾允搬过来住之后,客厅的冰箱里就多了不少罐装酒。
虽然四个人同意来到酒吧,但其实真正想喝酒的也就只有顾允一个人。
许穆玖和庄守然试着点了之前没喝过的低度鸡尾酒,顾阳则是完全不想喝酒、点了一杯可乐。顾允依旧点了长岛冰茶,在庄守然的调侃下他才解释自己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多能喝酒,是因为喜欢可乐味的东西同时喜欢酒而已。
和高考结束时那次一样,来到酒吧的时候几个人都还没吃晚饭。许穆玖在点单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然后,仿佛是为了弥补什么遗憾一般,他在这种专门喝酒的地方给所有人点了吃的。
不过,顾允这次有了点遗憾。酒被端上来之后,他喝了几口,才发现这家酒吧和以前那些不一样,制作的长岛冰茶里没有可乐。
庄守然看着顾允有些失望的表情笑道:“早知道你不如一开始就点可乐。”
“我把可乐倒一些给你吧。”顾阳说着,抬起了自己的杯子。
“算了,”顾允拒绝了这个提议,“这里规定的做法就是不加可乐的,那我就这么喝吧,没有可乐只喝酒也行。”
“你要是喜欢可乐味的,加进去就是了。”
许穆玖觉得顾允这幅仿佛有人在看管他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开玩笑道:“他们又不会以你破坏配方为理由把你赶出去,就算你把那盘面加进去都没人管你。”
顾允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重口味啊。”
许穆玖耸了耸肩:“只是打个比方。”
不知道是不是周五的缘故,这家酒吧的生意明显比以前去过的林城那家的好。不仅如此,餐点和酒水的种类也比林城那里的更丰富。
当年高考结束决定去酒吧的时候,他们在手机上搜索林城范围内的酒吧,却没发现几个像样的。除了酒吧,其他店也是。一些全国连锁的品牌店会开在安城这样稍微繁华一些的地方,却不会出现在林城。
林城生活节奏慢、信息相对闭塞、工作机会和商品种类少,很多出生在林城的人长大考到了其他城市,之后就不愿意再回去了。还愿意回去久留的大多是考到了当地的公务员,或者是父母在当地有头有脸、家底厚得在城区最繁华的地段早就有几套房产的。
越是发展缓慢,就越是有更少的人愿意留在那里工作,越是那样,那座城市就越会失去更多活力。
庄守然说,其实林城还是有改变的。前几天回去,他发现一些老街道两旁的建筑翻新了,部分公交车改了线路、绕去了南区新建的商城。此外,路过附中的时候,他看见学校里面盖了新的教学楼。
“当时正好放学,我看见那些暑假去学校补课的学生从大门涌出来。”庄守然一边叙述,一边笑得很猖狂,“然后啊,我就大声地说了句‘还好我早就毕业啦’。我记得跟我迎面的那几个学弟学妹看我的眼神很不友好,哈哈哈哈……”
“呵,这么贱呐。”顾允也跟着笑了出来。
距离自己从高中毕业原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有时候想起来,自己觉得高中好像还是去年或者前年的事。
许穆玖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算上去他们都是比我们小六七届的学生了。”
“我们这几年应该没什么变化吧。”顾允拿起手机用黑屏照了照自己的脸。
“经常联系,感觉不到吧。”庄守然摇了摇头,“啧,反正顾允这副样子丢进高中生里肯定不像,许穆玖嘛……半斤八两,还是我最年轻咯。”
“哈哈,你们这么说,显得我年纪好大啊。”比其他三个人还大两届的顾阳扶额说道。
“顾阳哥你多少岁了?”庄守然问道。
“我二十七了,”顾阳叹了口气,抬头望天花板,“我都二十七了啊……单身二十七年咯。”
“哎呀,女朋友肯定会有的。”庄守然安慰道。
“没事儿,”顾允接着说道,“我们陪你单着呢,我们四个里也就庄守然这个‘叛徒’有对象了。”
“嘿——你……”庄守然指了指顾允,随后,他扫了一眼旁边的许穆玖,“对了,许穆玖。”
“什么?”
“你是不是也有对象了?”
心脏猛地被抓了起来,提拎到嗓子眼。
他怎么知道?他是真的知道吗?难道是自己发了什么动态,忘记屏蔽他了?
不应该啊,自己没有发过什么不能发的动态。还是说发过,但是自己忘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
各种各样的猜想涌入大脑,这样的突发情况简直就像是在做自己最害怕的噩梦一样。
自己还在呼吸,周围的一切都有实感。
这是现实,但自己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回答他吧。
不承认?他问的语气这么肯定,即便是猜想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线索或者有什么证据吧。要是一口咬定没有会不会和他发现的迹象产生冲突、显得自己的态度更加可疑?
承认?承认自己有对象,甚至是坦白具体的人?还是只承认到有对象这一步?他大概是不知道具体对象是谁的吧,不然他现在的态度也不会是这么平常了。
“喂,发什么愣呢,”顾允的声音响起,“这个事还要想半天啊?”
发愣了?发愣了多长时间?大概三四秒?这个时间很长吗?
回过神时,许穆玖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紧抿的嘴唇后面微微打颤。
“看这样子是有吧,”庄守然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许穆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
“……嗯,”许穆玖双手交握,坐直了身体,转过头试图让自己从容地扫视其他三个人,“有。”
“嘿嘿,我就说吧。”庄守然得意道。
“啊?”顾阳有些疑惑,“真有女朋友?可……”
“怎么了?”
“噢,没什么。”
顾允转过头,问庄守然:“怎么回事儿,你算命的啊?”
“猜的。”庄守然嘲讽地看了顾允一眼,“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感觉不到。”
“玄学?”
猜的?只是猜的?
许穆玖不禁蹙眉。早知道他没有证据自己就不用承认了,多被一个人知道自己恋爱了,自己那个秘密暴露的危险就越大。
总感觉自己的回答是被‘诈’出来的,想想有点不服气。
可是,何必这么想?何必想得那么阴暗?
对方可没必要对自己用计,真的只是随口一猜,答案是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自己之所以想得那么复杂,是因为自己守着失常的秘密,就像秃鹫守着腐肉那样,对周围的一切抱有警惕。
“不过你们难道不觉得吗?”庄守然对顾允他们说道,“许穆玖这人有一种结过婚的气质,我很早之前就觉得了。”
“噗,”顾允听罢,说道,“你不如说他很早之前看起来就这么老了。”
“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庄守然说着,转过头开始对许穆玖八卦,“告诉咱呗,谈了多久了?”
“额,一、年吧。”许穆玖结结巴巴地答道。
既然承认了,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其它问题吧,稍微说一些假信息应该没事吧?
“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认识的?”
“打游戏认识的。”
“网游?那就是网上认识的咯,网恋?”
“额、嗯,差不多。”
“你们肯定见过面了吧,她在安城吗?”顾允也开始八卦起来。
“嗯,她不在安城,我们偶尔见面。”
“她家在哪里?”“溪……城,对,在溪城。”“多少岁了?”“比我小三岁。”“还在上学啊?”“嗯。”“叫什么名字?”“li……”“李?”“嗯,李……月。”……
半真半假地编出一个人之后,许穆玖把向自己投来的问题都应付了。慢慢地,聊天的内容也被引向了别的话题。
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关之后,许穆玖想尽快把自己已经跟顾允他们说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告诉许一零。
他拿起手机,接着又放下。
等回去再跟许一零发消息吧。免得顾允他们再问别的。
他其实现在还很想打开备忘录,把自己刚才临时编的“女朋友”的信息记录下来,不然他可能过段时间就记不清了。万一到时候自己犯了前后答案不一致的错就麻烦了。
不过,这些基本信息八卦一次就够了,他们应该也不会那么闲、再问跟女朋友有关的事了吧。
或者下次再问就说已经分手了?还得再编一个合理的分手理由。
虽说那是自己编出来的女朋友,可是因为自己避免追问就直接被自己张口抹杀了存在,听起来怎么感觉有点残忍呢。
肯定是因为这种类型的作品看多了吧,对不存在的人都开始倾注感情了。
不,自己本来就没有分手,也没有分手的打算。刚才回答问题的时候确实有一些信息是假的,但那种长段的经历很难现场编出来,所以自己说的和女朋友经历的那些事其实都是自己和许一零的真实经历。与其说自己刚才编了一个假的人,不如说自己给他们讲述的是被隐去了部分信息的许一零。
想这些做什么?想点有用的。
许穆玖晃了晃脑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许一零商量一下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为了应对突然说漏嘴、承认自己有对象这个情况,还是提前完善一下谎言比较好。
许一零会不会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她会不会在心里编过“男朋友”?和他像吗?还是说防止联想到他所以干脆编了个和他完全相反的?
他突然有些伤感。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绞尽脑汁地编这些谎话?为什么总是当惊弓之鸟?
因为恐惧吗?恐惧着不用谎言掩盖真相的后果吗?
有的谎言比真相更像真相、更容易被接受,所以可以被说出来,明明不存在,听起来却像是存在的,而有的真相不能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会脏到别人的耳朵,只要不说,对别人而言那样的真相就是不存在的。
可这样不是终点。
即便尽再大的努力延长谎言存续的时间,也早晚要说出来的。
许穆玖放下了酒杯。
不能再喝了,过于放松的话可能就真的要说漏嘴了。
准备从酒吧离开的时候,大家正商量着带庄守然去安城哪个地方逛比较合适。
由于晚上时间有限,所以最后决定去的地方是离此处不远的公园。听说那里开放的夜游项目里包含灯光秀表演。
推开酒吧的大门出去的一刻,白色的光落到了眼前。
许穆玖抬头去望,发现那只是一盏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