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衍进来后只是惯常寒暄两句,眼神淡淡掠过秦山芙,摆明了是装不认识她。秦山芙自然也晓得,只垂首立于一旁, 静静听候二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些废话。
寒暄之后,康若滨坐回主位, 不轻不重地拍一下惊堂木,准备开审。然而他第一个问题却是冲着秦山芙:“你既是这二人的讼师, 可有身份证明?”
秦山芙被突然点名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下,不由感慨万千。
不愧是京城里头的法官,业务水平就是过硬。终于能意识到不是谁都能上公堂替当事人发言说话, 而是想起问她这个律师要授权委托手续了。
还好秦山芙准备充分,今天来衙门之前让陶氏二人跟她签了契书,于是此刻她忙将契书拿出来,供康若滨核实。
康若滨从来对讼师这个群体没什么好感,觉得这群讼棍只会缠讼滥讼,撺掇着当事人闹事,将本可以大事化小的案子闹得不可开交,因此他素来不喜讼师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参与审案。
今天来的是个女讼师,倒是令他没想到。他本以为这小女子会被他问住只能灰溜溜退出公堂,不想她竟真的有委托证明,并且左看右看也挑不出毛病,只好嗯了一声,允许她留在这里。
他板着脸道:“你既是苦主一方的讼师,且说来当日是怎么一回事。”
“是。”秦山芙对上行了一礼,开始缓缓道来:“本案事实如同先前的衙门查明的那样。事发当日,陶氏在离家三里地的野湖边浆洗衣物,一并带着六岁的陶小六看顾在身边。随即,朱茂才欲乘船前往湖心钓鱼,陶小六玩性大,便跟着朱茂才前去,却在湖心处跌入水中,而朱茂才却见死不救,致其溺亡。大人,民女以为——”
“够了。”康若滨冷淡道:“本官让你陈述事实,没让你说其他多余的话。你既说罢了当日的情形,便在一旁等着本官发问再回话。”
秦山芙只好闭了嘴。
法官与法官之间的风格差异很大,像韩老爷那样的,自己没什么想法,巴不得原被告吵个你死我活,谁吵赢了判谁赢。
然而有韩老爷那样的,就有康若滨这样的。有些法官并不喜欢原被告多话,喜欢由自己牢牢掌握庭审节奏。秦山芙与康若滨只来回两次,就断定他是个内心里头有主意的,想说服他,难度不小。
康若滨训完了秦山芙,见她低眉顺眼不再多话,便稍稍放过她,转向另一边的朱茂才。
“朱茂才,本官且问你,方才那位女子所说的,你认是不认?”
朱茂才用阴仄仄的眼神瞟一眼秦山芙,慢吞吞地开口:“回老爷,这女讼师所说虽大差不差,但她没说全乎,小的不能认。”
“不全乎是怎么个意思?”
“女讼师只说那陶小六玩性大,跟着我上船,但却没说是怎么上得船。那日陶小六非要跟着我去湖心不假,可我也原本不让他跟,还拿鱼竿打着赶他,陶小六的娘却不依,最终是他娘一把将陶小六提起来扔我船上,我这才带着陶小六去了湖心。”
秦山芙闻言大吃一惊。陶氏不是说是陶小六自己跑着跟上去的吗?怎的朱茂才所说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倘若陶氏对她撒了谎,而朱茂才说的才是真的,那陶氏将陶小六硬塞给朱茂才这个细节,于她而言就是大大的不利!
康若滨听得朱茂才所言后嗯了一声,望向被塞了嘴的陶氏,问道:“陶氏,朱茂才所言可作真?”
秦山芙一听问到这里,忙上前道:“大人,这只是朱茂才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
“本官让你说话了吗?”康若滨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若还是学不会这公堂上的规矩,便拶刑伺候!”
秦山芙顿觉心惊肉跳,知道此时不好逆着他的意思来,只好垂下头退去一边不敢造次。
康若滨又重新指着陶氏:“你且说来,方才朱茂才所言,是否属实?莫要信口开河,否则拶刑也少不了你。”
陶氏被人拔了口塞,一看这主审老爷将那女讼师训得哑口无言,如此不好相与,生怕应得慢了被怪罪,谄媚道:“没错,大人,朱茂才说的都是实情。小的原本都是要认下的,没想到这讼师……”
秦山芙蓦地瞪向她,陶氏被她锐利的眼神唬得一愣,连忙闭紧了嘴。
不是没有给自己律师捅刀子的当事人,但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干。秦山芙死活没想通这陶氏为何要跳起来咬她一口,难道单纯是与她不对付?
秦山芙心里头直叹气,有这么个当事人,哪个律师碰上了都糟心。悄悄瞥一眼晋王的方向,就见一向沉郁的男人注视着跪在地上的陶氏,那眼神冷得像冰棱一样。
康若滨审案子一向专注,虽听出陶氏与秦山芙之间不睦,但毕竟与案情无关,便没再追究下去,“也就是说,朱茂才原本不想让你儿子跟过去,是你硬塞给他的。”
陶氏这回就答得不利索了,总算是意识到方才她答得有多么不妥。她这了那了半天,下意识又看向秦山芙,似是在问她怎么办。
秦山芙淡淡瞥她一眼,心里烦躁无比,但到底大局为重,还是对康若滨恭恭敬敬道:“大人,如陶氏所言,陶小六确实是她硬塞给朱茂才的。然而,朱茂才是她家邻居,两家是熟人,陶氏当时还在浆洗衣服顾不上,所以才将小儿托付给朱茂才,这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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