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畏首畏尾的小人。
倘若这世上只他一人,他范缙敢作敢当,横竖赔了一条命去,没什么好怕的。然而,早先父母偷偷托人给他递了话,却跟他说沈世子的死与他无关,要他务必保重自己。为了自己的父母,他一丝劲也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句答得不合适,白白将自己折进居心叵测之人手中。
秦山芙自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对他道:“范公子,你如实回答即可。一来这公堂之上容不得人说谎,二来,倘若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便是作假也无用。这世上关系不睦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谁急了眼都要致对方于死地。”
范缙见她神色坦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心就定了。他点头称是,对黄景生回道:“我确实与沈世子不是一路人。只是我们虽发生过不少冲突,但回回都是一拍而散,谁也没想着纠缠谁。”
黄景生听到这答复却没回应,而是看了一眼秦山芙,心中暗道这女讼师果然难缠。
她不仅能把握时机教着自己的当事人回话,还不动声色地给范缙指了回话的方向,黄景生原想从动机入手,这下却是行不通了。
然而黄景生也不是那没见过场面的生手,虽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依旧好脾气地笑了笑:“那看来范公子与沈世子之间不睦便是事实了。”
康若滨嗯了一声,接口道:“既是素有嫌隙,那争执起来怕就没个轻重了。黄讼师,你且继续往下说罢。”
“是。”
黄景生继续道:“当日沈世子在曹府吃了些酒,在鱼池边遇到范公子后没两句就起了争执,范公子一气之下向沈世子动了手,二人便打了起来。然而沈世子自幼病弱,很快落了下风,甚至在争执之间差点滚落湖中,沈世子由此受了惊,被激出了自小就有的喘咳之症。以上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有勤远候夫人、忠敬伯夫人及曹家一干人等为证,请大人明察。”
秦山芙一听就发现这姓黄的净捡对自己有利的说,当机立断补充道:“说是二人扭打,其实是沈世子先动的手!”
康若滨最是厌恶有人聒噪,刚要拍惊堂木,却又顾虑着靖成侯府的颜面,堪堪放下,皱眉道:“眼下是黄讼师说话,你有话等之后再说罢。”
秦山芙根本不吃他这套,不依不饶道:“那不成,升堂只有短短半天时间,既然康大人让黄讼师说话,那也得让我说话才成。两边都是侯府的讼师,哪有只让一边说话的理儿?”
谁不让她说话了?!康若滨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冒火,刚要训斥,秦山芙又慢悠悠补了一句:“外头的人可都看着呢,康大人要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
这话一出,康若滨只觉得缠不过她,只得挥手烦躁道:“你说,有什么你通通说出来罢!”
秦山芙这才满意,慢条斯理道:“民女方才说,沈世子与范公子动手,是沈世子寻衅在先。并且那时沈世子差点跌落鱼池分明是自己失足,反而是范公子眼疾手快将其拉住这才免于落水,又怎能怪罪范公子呢?”
黄景生笑一下,“看来同一事实,在下与姑娘所说的竟有些对不上。不知姑娘可有什么证据佐证?”
秦山芙反问,“你有什么证据?”
“在下方才说了,有勤远候夫人、忠敬伯夫人及曹家一干人等为证。”
“这些人可来此地作证?”
黄景生似是笑她没见过世面,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语气却依旧温和:“姑娘说笑了。这些夫人哪能轻易来这种地方抛头露面,都是体面人家的贵人,自是一言九鼎,句句是真。”
“哦,我想也是。这便巧了,我这也是一些高门贵妇可作证人。”秦山芙转身问靖成侯夫人,“夫人,您上回说是谁看见沈世子先动了手?”
靖成侯夫人马上回道:“敬国公府的夫人和郑国公府的太夫人!”
秦山芙对黄景生笑道:“看来,我们这边的证人也是有头有脸的贵人,也不便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黄讼师说得对,体面人家的贵人自然是说话算数,更何况我这面的证人还是国公府里的当家夫人呢。”
伯爵侯爵夫人说话算话,那国公府里的夫人、太夫人岂不更是字字千金?黄景生被噎得一时没缓过神,眼底结了一层寒霜。
眼下双方对同一事实各执一词,所拿出的证据也旗鼓相当,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然而黄景生到底不是吃素的,当下不再纠结这个细枝末节,转而直奔主题:“沈世子自小患有喘喝之症,但近两年控制得当,已与一般人无异,若不是范公子与之扭打,便不会因此激出旧症,更不会撒手人寰,难道范公子还想一点责任也不担?”
这种陈词滥调的理由,秦山芙自然不惧:“方才说了,范公子对沈世子不是殴打,而是还击。都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谁被寻衅后会窝窝囊囊受气?”
“可沈世子的旧疾众人皆知,退一万步讲,即便沈世子真的动手在先,可范公子既知其有旧疾,为何不忍让一二,非要闹出人命?”
“沈世子的旧疾众人皆知?”秦山芙转身问范缙:“范公子,你知道吗?”
范缙也是机灵,马上摇头,“他的病,我怎会知道!”
秦山芙对黄景生笑道:“黄讼师,范公子说他不知道。连你都说沈世子病情控制得与常人无异,那旁人又是从哪知道沈世子有喘喝之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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