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娄江学院来说,雍熙十三年的秋季,实在是个幸运的时节。初秋临淄王才光顾过,两个月后,大汉天子、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驾临视察了。
对于学院里一百多师生而言,则是惊喜交加,天下书院学校成百上千,天下闻名的就那八九家,被天子躬亲巡视过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娄江学院这成立不久、不名一文,既没有当世大家坐镇,又没有名臣校友背书扬名,却迎来了真龙,这样的际遇,岂不是能羡煞全天下的书院与学校。
其中兴奋地几乎昏过去的,毫无疑问就是掌院王学新了,他何其幸也,竟然得以与皇帝陛下当面问对,咨之以教育学问。这样的机会,莫说睢阳书院的那些同门同行了,就是那些博学鸿儒、知名大家,又有几个具备呢?
当然了,视察的过程,并没有像王学新期待的那般,君臣对坐,品茗论道,他从容不迫地向皇帝阐述他的治学理念以及思想主张。
真实过程,平淡、乏味乃至枯燥,比起掌院学者,他更像是一名导游,领着皇帝一行人,在学院内的楼阁院堂间走了一圈,欣赏了一番娄江风光,看了看学院的教学环境。
几乎没有给王学新讲学论道的机会,而比起听王学新谈他的“私货”,对学院内的学生,刘旸表现得反而要更感兴趣些。还随意点了几名学生出来,询问他们的来历、学业自己志向,大汉天子仁慈亲和的形象算是在这一批娄江学院师生的心目中扎下了根。
在这所大汉帝国最创新、最具特色的学院待了足足三日,把上上下下、底底细细都了解透了,銮驾方才起行,渡过至和塘,前往上海。
銮驾缓缓行使在土路上,颠簸不已,起伏不定,晃得人极不舒服。即便富庶如江南,也不是所有道路都平坦开阔,当然,等上了官道之后,情况就好许多了,车马行人也明显频繁了。
车驾内,临淄王刘文济再度奉诏登车,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这个二儿子,刘旸开口了:“关于娄江学院,你究竟是作何考虑的?”
显然,皇帝是知道娄江学院底细的,而经过此番对其办学目的、教学理念的亲自视,刘旸那严肃的面庞上甚至露出了一抹慎重。
刘文济小心地瞥了皇父一眼,神情也跟着变得肃穆起来,斟酌少许,方才以一副谨慎的语气,道来:“臣此前在江海关供职时,感事务繁重,税法及税务核算人才稀缺,各级吏职,或许能力不足,或人员稀缺,大不利于海关之高效有序运转。
同时,各级衙署内部,也有类似情况。因此,臣方尝试着,于这三州市组织协调,办下这所学院,专门为三地官署培养一些吏干人员,以弥补吏才之不足”
“你难道不知,朝廷正在着手裁撤各级官府冗员?”刘旸淡淡地质问道。
闻问,刘文济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臣以为,陛下裁撤冗员,是一项再正确不过的改革措施,就是苏州、秀州、上海三地,这两年裁撤的各级冗员,也在两百人上下。
但是,臣还认为,朝廷该当裁撤的,是那些尸位素餐、空食俸禄,抑或是才德劣下、作奸犯科者。
相反,对于一些真正有才,能做实事的职吏,朝廷还是该鼓励提拔。
而当下大汉官场通行的吏选,多由各级命官私人选拔任用。臣几番观察研究,方生了建一座吏政学院的念头。
由官府主导建立学校,派遣掌院、教授进行管理教育,专事培养官府缺少的吏政之才,臣不知此举利弊成败如何,但总是一项尝试.”
说到这儿,刘文济顿了下,又抬眼望着刘旸,沉声道:“另一方面,在具体公事俗务的解决处理上,十个饱读诗书、精研经史子集的大儒,也未必比一个通习法律、农书,熟悉民生人情,熟练运用算法数术的普通士子得力!”
而听刘文济讲到这儿,刘旸稍稍愣了下,然后忍不住开口了:“此言,过于武断,有失偏颇吧!”
刘文济道:“或有偏颇,却是臣在江南道这几年见识经历下来,最深切的感受!
各地官府衙司就像一艘艘船,想要稳定航行,除了需要朝廷命官的掌舵、操帆之外,还需要大量水手海员协助,方能乘风破浪。
数目庞大的各级职吏,乃是朝廷统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诸多政事、命令的传达者与执行者,对江山之巩固、国家之安定,具备重大作用.”
刘旸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思吟一会儿,抬眼看着刘文济,幽幽道:“自世祖时起,朝廷又何曾忽视过广大职吏的作用?朕好奇的是,你也是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学习圣人之言,不过听你的意思,在为政治民之事上,却不爱采用?
你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了,被那些老儒士林批个‘离经叛道’都是轻的。
何况,朝廷居高位、掌重权的臣僚,也不乏饱览群书、学富五车之大儒,他们同样精明强干!”
闻言,刘文济当即拱手表示道:“古圣先贤之言,臣自不敢藐视,天下职吏数目数十倍于朝廷命官,人分良莠,才有高低,又岂是所有人都具备朝中高官贤臣那般的禀赋?
何况,先贤之经典教义,也未放弃,如娄江学院那百余学生,便人人都有启蒙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