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文要回京了!”
正统六年暮春的大汉帝都,类似的感慨与议论,尤其多,一直到正主抵京,方才勉强安静下来。显然,帝京权贵们真实的感慨是:范希文要当尚书令了......
自江陵出发北归,并不算太漫长的路程,范仲淹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关键不在于时间,而在于这段旅途中的心情。要知道,以往任何一次,闻君召唤,他都是日夜兼程,急奔京城,述职尽忠。
而这一回,除了作为一个文臣、老臣、名臣的矜持之外,还有他内心的迟疑与忐忑,或许有那么几分矫情,然若非打心里重视、珍视,又何至于此。
北归途中,沿路官僚权贵们,就像苍蝇闻到蜜一般,蜂拥而上,范仲淹是挡也挡不住,排也排不开,可谓不胜其烦。
即便不为所动,但范仲淹也被搞得心力交瘁,因为他深切地明白,如今这一张张面孔有多殷勤和善,将来就可能有多狰狞可怖。
一路北行,在抵达洛京以南的龙门驿时,已经有人出京数十里前来迎接……也是在龙门驿,范仲淹收到了一则噩耗,一则丧报。其知交好友滕宗谅,在前往苏州就任的途中病逝了。
滕宗谅字子京,也是端拱二年那一科的进士,在范仲淹、晏殊、蔡齐等人光环笼罩下,他并不是那么出众,甚至一度只能被视作范仲淹的附从。
早年范仲淹第一次背负重任,被世宗皇帝安排到淮东主持沿海堤堰修筑事宜,滕宗谅就作为僚佐在旁辅助。范仲淹后来升任盐铁使,主持盐务整顿改革,滕宗谅也作为判官,听命协助,任事专心,颇有成绩。
其后历职多方,因为范仲淹的关系,也屡次受到提拔与贬谪,而不论在何任上,都以清廉自守、勤政爱民而受人赞扬。最近一次卓越的政绩,便是在岳州这个湖北大州任上,虽然没有重修岳阳楼,但在《岳阳楼记》中,范仲淹对滕宗谅治岳州之功绩依旧有所提及……
滕宗谅之于范仲淹,不仅是好友至交,更是同道同志,在进京的关键时刻,收到如此噩耗,对范仲淹来说,实在是一个重大打击。
哪怕报国之志早已坚如铁石,也难免为之黯然神伤,就在这个春雨之夜,涕泗之余,范仲淹又写下了一首新词——《蝶恋花·夜宿龙门》。
范仲淹不只是一个政治家,朝廷的能臣干吏,还是一个文学家,在入仕后很长的时间里,他的文才并不是那么显着,而他流传于世的诸多文章、诗词、政论等作品,大部分都成于他五十岁之后。
出现这样的情况,显然与范仲淹所处的政治环境与社会背景有关。要知道,范仲淹从少年到青壮年,一直处于大汉帝国最繁荣昌盛的一段时间,尤其是堪称帝国最清明的雍熙时代,先承恩于太宗皇帝,又立志于少年,可以说是他一生理想与追求的开端。
及至世宗继位,范仲淹进士入仕,得其幸运,受到世宗的看重与提拔,二十来年间快速崛起,也一直忙碌于国家大事,乃至一步步成为庶族官僚中佼佼之人物。
可以说,在五十岁前,是范仲淹人生最光明也最有价值的一段时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一直持续到陇右任上。
而那段时间,恰恰是世宗皇帝二十七年统治时期的一大转折点,因章德太子早薨,而引发的一系列夺嫡与政斗,导致朝政混乱,风气浑浊,这样的情况,也显然更加容易引起范仲淹这样忠心耿耿的仁人志士的感慨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