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终日不绝,终年不绝。
朱修坐在地上,背靠cháo湿的墙壁,恍惚的想,就这么天长地久的滴下去,是否真能见到水滴石穿的一幕。
他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怕是,等不到了。
仰起头,想看一眼今夜的月色,牵动了手上的铁链,沉闷的声响,无法逃离的枷锁。
他竟然忘记了怎么会有月亮呢?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狱,只有停止的时间和永恒的黑暗,就连坐井观天都是奢望。
手指突然触碰到了坚硬的宝石。
他眯起眼,努力想看清楚。
那是苏兰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她对他最后的仁慈。
刀鞘上镶嵌着两颗夺目的玛瑙石。
拔出来,刀刃雪亮,用指尖轻轻一划,隔了好一会儿,血滴渗了出来,鲜艳的色泽,刺伤了双目。
曾几何时,他记得,皇后喜欢穿偏红色的衣服。
就像大婚之夜,满室都是喜庆的红,凤冠霞帔的少女不安地坐在chuáng上,红帕子落下,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带着无限期盼的眼眸。
她看了他一眼,脸上飞上红霞,映得这满室深深浅浅的红都失了颜色。
可她不知道,他对红色的厌恶,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他人眼里吉祥热闹的颜色,在他看来,却和血腥气紧密相连。
那是父皇驾崩之夜,姬沉楼手中的剑滴落的血,他低头看了一眼气绝身亡的先皇,转身云淡风轻道:从今往后,你就是皇帝了,高兴么?
那是母后病逝之夜,不停咳嗽着,从唇边涌出的血,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挣扎着吃力的嘱咐:修儿,你是大梁的帝王,你不能让祖宗的心血亡于jian人之手咳咳咳,记住,你是皇帝!
那是不断重复的梦境中铺天盖地的血色,他在龙chuáng上,被人活生生的割下了头颅,他眼看着自己尸首分离,毫无反抗之力。
那是养心殿里,他的心腹臣子的头颅洒下的热血,姬沉楼不紧不慢道:这叫作,先斩后奏。
那是他所有的耻rǔ和惊惧。
他心里恨毒了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寝食难安,自然也就恨透了与他相关的一切。
其中,就有他的皇后。
总是穿着粉色红色到处跑的皇后,总是叫着lsquo皇上皇上rsquo,吵得他心烦意乱的皇后,总是拈酸吃醋,闹得后宫不得安宁的皇后。
被所有人视作一个笑话的皇后。
然后,有一天,皇后变了。
她开始穿起了水绿水蓝的颜色,她不再骄纵碍眼,惹是生非,她甚至变得通qíng达理,善解人意。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妻子不是变了,而是从前那满心满脑全是他的少女,终于如他所愿,悄无声息的死了。
到底死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他将小皇子之死怪罪于她的时候?
那晚,她水蓝色的宫裙流淌过朱红的地,玉白色的台阶,渐行渐远,孤寂而单薄的背影比月华更为苍凉。
是在他将剧毒的药粉jiāo给她,等着她去送死的时候?
那天下起了绵绵细雨,他在城墙上,看着她的车驾离开宫门,车里载着他的妻子,此行的目的无意于自寻死路。
不,也许是更久以前了。
他不记得了呵,他一向不爱去关注这个惹人厌烦的皇后。
手指上流出的血凝滞了。
朱修笑了笑,将那冰冷的刀锋,贴上了自己的咽喉。
其实他不怕死。
囚禁了他多少年的梦魇,龙chuáng上刺目的腥红,死不瞑目滚落在地的头颅,他早已死了一次又一次。
苏兰说的对,死亡对于他,更像个解脱。
方才离开前,她还说了什么呢?
是了,她说是我选了你。
那一刻,她的眼里流露出惊鸿一现的悲哀。
原来,在她眼里,曾经选择了他,竟是这样悲哀的一件事。
可是啊,她又怎会明白,从他登上皇位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他的命运掌控在仇人手中,所有的挣扎和反抗,不过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如果真的能够重新选择一次
他闭上了眼睛,唇边泛起一丝微凉的笑意。
刀锋一划,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