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巨大的裂缝,在缓缓的扭曲,空洞的黑暗是唯一的色调。

带着愤怒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愚蠢的人类……

尾音在被无限制的拖长,拉伸成恐怖的一条直线。

他,一个看似十三四岁的男孩,他黑发凌乱结块,满身的伤痕,受过祝福坚如钢铁的雪白色镀金边圣法衣也变得破破烂烂,被它主人的鲜血染红。他身边竖着一个巨大的金十字架,也已支离破碎。

男孩凝视着渐渐消失的封印,耳边回响着那个家伙愤怒地叫喊:

愚蠢的人类……

一束阳光照射到他脸上,他抬头,金色的眼睛窥见了久违的光明。

天空中绵延不绝的乌云随着裂缝的扭合而逐渐消逝,如同退去的海潮。

自从那个家伙出现在这个,太阳的光芒第一次普照在这个被魔法与战争破坏的只剩残垣断壁与尸横遍野的村庄——它曾经是多么美好,流淌着的溪水,广阔的森林,纯朴的村民,这片被造物主赐福的土地富饶而秀丽。

但是如今,它与许多帝国其他的村庄或城镇一样,毫无生机,鲜红的溪水搬运着腐臭的尸体,树木不是被焚烧一炬便是枯萎成一团,村民不是被残忍的杀戮就是生不如死的作为伪善者存活。

即使空前庞大的佩鲁斯帝国,都在一夜之内坍塌,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个版图上不见踪迹的小村,又怎能抵挡奥兹玛与他的伪善者大军。

“米歇尔,我们赢了。”

虚弱却欣喜的声音。

那一位老者,撑着那残破不堪的白银盾牌——上面原本镶嵌的七颗被赐福刀枪不入的宝石,却都已破碎——慢慢的站立起来。他的盾牌,抗下了太多的攻击,也撞碎了太多的敌人。他引以为豪的编成三条辫子的白胡须被削断一半——那一击险些割断他的喉管。那厚重的黑铁板甲与男孩的法衣宿命相同,尽管它比那法衣还硬上万倍。老者满面灰土,口角带血,越发苍老的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可如果之前没有驱魔师的阵法掩护,他可能永远都不能再露出任何表情了。

“米歇尔,封印成功了!”

男孩没有回复,他伸开手,捧住一把阳光。

成功了?结束了?恩。

太好了。

身上的伤口在缓慢的愈合。他天生便有神谕,伤口自动愈合只是他许多个令人惊讶的能力之一。但是是第一次,这么缓慢,以往就算是致命的一击——虽然从未有人可以在他非故意的情况下给他如此的攻击——恢复完好都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之前这种能力在那家伙的魔法影响下,是完全无效的——不过即使有效也只是杯水车薪,那家伙的攻击……但是即使他的法力随着他一同消失在了异空间,残余的魔力依旧将恢复速度延迟的如此缓慢,他还是有些惊讶。

不愧是帝国第一魔法师啊,不,应该说是前帝国第一魔法师吧。

但究竟是谁,给了你,超越人类的力量。

每当米歇尔试图用神赐的力量窥视那一段过去时,总是一团黑暗——有什么人在干扰。

还好,那家伙被封印了。不过,第一次,如此棘手,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协助,自己或许完全没有和那家伙对峙的资格吧。

他握了握手上的阳光,这就是,鬼神吗……

其他的三人也陆续站了起来。

稍微恢复了一点魔力的帕拉丁,手指在胸前熟练地划过一个十字,口中虔诚地低语一句。他的恢复术虽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相当厉害。

四人身上同时闪过一道绿光,伤口也开始慢慢的愈合,虽然比米歇尔恢复的还要缓慢。

“米歇尔,回去了吧。”

一个袒露着肌肉的黑发中年人,手上几乎碎成布片的拳套被染成血红,那柄漂亮的黑曜石镰刀早已碎裂成几段。他身上的伤口与血迹是最多的,因为他为了灵活,没有任何的盔甲,尽管他本可以凭借他神风般的闪避少受许多伤害,但他却毅然冲锋在第一线,用他闪着蓝色火焰的拳头为同伴开出一条血路。要不是圣骑士不断的为他颂咏恢复祝福与盾牌祝福,他应该已经倒下超过一百次了。

即使如此虚弱,他却还惦记着美酒。

“我要好好喝个一桶。”

浩浩荡荡的路,延伸向着天际。

不知这路途的终点,是哪里。

两匹灰色的壮马,拖着这辆轻便的马车,在这路上慢跑。

我坐在车前板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路的两边——大地与天空,草地或村庄……

已经这样好几天了。离我们的村庄,已经太远太远了。

但是那不堪入目的回忆,却无法忘记。

我不想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空空的——就像突然被掏空了一样。

是啊,一下子,爸爸,村子,梅尔,都没了。

我握着梅尔给我的剑——连吃饭和睡觉,它都从未离手。梅尔没有告诉我它的名字,于是我便给它取名“勇敢的梅尔”。

剑柄被我捂得发热,手上薄薄的一层汗。

这辆马车的车厢只能容下一个人。我让给了莉莉。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车前板上,那个青年坐在我的旁边,驾着车。他依旧是如此的庄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如同在布道一般严肃。

“喂。”

我听到一个声音,东张西望了半天才发现,是他在喊我。

“你很多天没有讲话了。”

他声音是很温柔,但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看不出是和谁说话。但此刻,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不算那两匹马。

“你……很悲伤吗?”

我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要强,我并不觉得想哭或伤心,只是心里空空的。

“有时候,心里空荡荡的,正是因为心,被悲伤侵蚀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他好像能读出我的心声。

他又扭过头,驾驶着马车。路很平,他的驾车技术也不错。

他沉默了一阵,却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第一次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艾德,艾德·凯洛达。”

他顿了顿,继续平淡地说道

“直属贝尔玛尔大圣堂的圣骑士,任圣职者教团高级传教士兼……伪善者制退师。”

伪善者?梅尔临终前也说过。那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艾德在说出这个名词前,有些吞吞吐吐?

“你呢。”

他抛给我一个问题。

但我不想回答。可能他说得对,我的心,被悲伤浸没,腐蚀,已经麻木了。

车在路上单调地直线移动,背景是夕阳黄昏。我侧目,却还是无法开口。

“没关系。”

他微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微笑,很温和的笑。

“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快从那种悲伤中恢复的,我理解。”

高大的他看了看我,正对上我看他的目光。那瞳孔,仿佛最清澈的蓝天,笼罩着你,让你无从隐瞒自己的内心。

“但是悲伤,无法挽回已经流逝的生命。它只会绊住你的步伐。”

“暂时的悲伤是情感的流露,但永远的悲伤却是逃避的表现。”

他偏过头,目光直视,又恢复了那种严肃的表情,不再说什么。

逃避吗……是啊,你说的很对。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勇气与决心去面对那么残酷的事实。

我只是一个八岁的小鬼。

但,我不会永远是一个八岁的小鬼啊。

总有一天,我将不得不面对。

路漫漫。远处的天色越来越暗,黄昏即将降临。

“翰德·肖特。”

我蠕动唇齿,低声地说道。

“你的名字?”

“恩。”

“那个女孩是……”

“我妹妹。爱尔莉·肖特。”

“哦。”

他不再多问。

这家伙真是奇怪,话语总是很温柔,但是脸上常是冷若冰霜。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很强。

那时,他一个人,就可以毁灭那么多的怪物,同时也顺带将我们的村庄碾成了一片废墟。

虽然温和而有礼的他事后向我和莉莉说过,那是迫不得已,他也很庄重的道了歉,我们也原谅了他。

但是当那金芒四射的光珠化为吞噬光明的暗珠,照射出无数的破坏黑光的画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甚至直到很久之后,每次想起,依旧觉得敬畏,并且,恐怖。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艾德。”

他应声靠过头。

“‘伪善者’是什么。”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阵。“怪物。”

我瞪大了眼睛,听他慢慢叙述,一段段染着血的历史。

“很久以前,佩鲁斯帝国无比强盛,一度具备了统一大陆的实力,但是,帝国突然就在一夜间毁灭了。”

“原因,就是伪善者。或者说,血咒。”

“当时,帝国有两位很有才干的大将,一名叫做奥兹玛,乃是帝国第一法师;一名叫做卡赞,出身帝国将门。二人私交甚密,无论是战场上,还是生活上。”

“宰相担心二人功高震主,便预谋将其杀害。可是担心二人手握重兵,直接讨伐可能逼其谋反,得不偿失。于是便与帝国皇帝合谋,欲图令二人先行自相残杀,再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皇帝便下了手谕,昭示卡赞有私通敌国之嫌,立刻抄其满门。不出所料,极度愤怒的卡赞果然起兵反抗。宰相立刻下令,命奥兹玛带兵围剿。忠心耿耿的奥兹玛马上领命出征,却不知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作战。”

“卡赞与奥兹玛于第三岭展开了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当双方都弹尽粮绝之时,大批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帝国军队突然杀来,二人毫无准备,虽尽力抵抗,但无奈寡不敌众,最后被擒。”

“皇帝下令灭了二人全族,并将二人手脚筋挑断,分别流放到鲁斯特鲁山脉与南部海滨。”

“二人不久之后就先后死去。死后不知道为什么,都变为了鬼神,奥兹玛为‘混沌’。卡赞为‘刀光’。”

“从那以后,两种诅咒就开始在大陆上如同瘟疫一般传播。一种名为‘卡赞综合症’,就是俗称的‘鬼手’;另一种就是‘血之诅咒’。俗称‘血咒’。”

艾德看了看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他抽了马一鞭子,马儿也听话的加快脚步。

这些资料,各式各样的经书中都有或多或少的记载,而他从小便过目不忘。

“血之诅咒,是一种以血液为传播途径的诅咒。起码就现有资料来看是这样的。”

“最原始的血之诅咒来自于奥兹玛本体,随后中了这种诅咒的人便也拥有了传播诅咒的力量——只要被他们伤到,这种诅咒就会进入你的身体。很快,这种诅咒就如同涟漪一样层层荡开。”

“被这诅咒束缚住的人,平时与凡人无异,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时候,就会爆发出巨大的嗜血性。他们的速度与力量都超乎凡人,但是没有理智,唯一的情感就是疯狂的渴望将自身的诅咒传染给别人。”

“这些家伙,就被称为伪善者。”

“当年,在奥兹玛的影响下,血之诅咒如同风一样迅速的传播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伪善者的数量达到了一个极恐怖的程度。但是在一贯谨慎的奥兹玛的控制下,这一切都静悄悄的,佩鲁斯帝国的上层甚至都没有任何察觉。”

“当他们察觉到的时刻,已经晚了——所有的伪善者在一夜间全部撕开面具。他们疯狂地袭击每一个遇见的人类,包括……自己的血亲。”

“在奥兹玛的操控下,很快,庞大的帝国一夜之间,崩塌。曾设计谋害他与卡赞的宰相与皇帝都惨死于伪善者手下。”

“但他的复仇远远没有结束。他的目标已经不再限于整个佩鲁斯帝国,而是……全人类。”

“很长的时间内,因为没有办法区分人类与伪善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彻底崩溃,无数人被当成伪善者处以火刑。整个阿拉德大陆就笼罩在长达几个世纪的黑暗之中。”

“直到,神的光芒撕破黑夜。下一段历史,被称为‘暗黑圣战’。”

有些口干舌燥的艾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偏头看了看翰德,才发现这小家伙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家伙握着剑,依着车板,呼吸平和。

艾德摇了摇头,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拉了拉手上的缰绳,善通人意的灰马便放慢了部分,让马车走得更加平稳些。

夜色,彻彻底底的覆盖了整个天空。

“快到了吧。”他是……囚犯?无疑是的。

那濒死的囚犯眼睛无神,口中满是鲜血,微弱的呼吸随时可能中断。

这恶心的画面让我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还好,视线突然一旋,又换成了另一个场景。

火焰燃烧下的城市。这大火燃烧的画面让我想起了我的村子。

但接下来出现的东西,我更加熟悉。

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

我看见他们在街道上肆意的奔跑,杀戮。

人类——无论大人小孩,都被他们残忍的杀死。

这场景何其地相似。

我握紧了拳头,咬住嘴唇。一种愤怒,充斥着我的内心。

这些家伙,害了爸爸,梅尔,害了我们的村子。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仇恨!

但当我正要发作时,一切突然又归于虚无。

那个模糊的家伙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身躯模糊不清,但那一双血红的眸子却清清楚楚。

“人类,就是如此的,丑陋。”

他的声音,满是憎恶。

“厮杀,陷害,阴谋,残害,那丑陋的皮囊里包裹这数不清的罪恶!”

“强者欺凌弱者,恶人压榨善人,坏人践踏好人……这一切出于私欲的罪行却被冠以正义之名。”

“而真正的正义却被视为不敬,狂妄,以下犯上。”

“法律,道义,被权势,利益,踩在脚底,肆意的蹂躏。”

“随意的莫须有罪名,便可以诛杀忠心耿耿的将领的全家与恋人。”

“自卫的反抗被诬陷为反叛。一道圣旨便可以让曾生死与共的挚友无可奈何的自相残杀,最终只得双双的败于半路杀出的友军之中——我们把他们当成友军,但他们却把我们看出必须擒拿的逆贼。”

“不见天日的黑牢,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些不需要任何理由。曾经万夫莫敌的猛将,也变得不成人形。”

“最终得到的是虚伪的‘宽恕’——与死无异的流放。”

那双血红的眼睛慢慢瞥下,直愣愣的看着我,勾起了我身上无穷无尽的恐惧。

痛!

背上,那些伤口,又是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楚。

不,这次,更加剧烈。

该死,应该早就好了啊,艾德给我施过圣术了,其他的伤口也早就好了啊。

可是,这伤口……痛!

痛楚,不断的蔓延,将我包围。

我痛倒在地,缩成一团。

“脆弱的人类啊。”

血红色的眼睛里,无法盛下的鄙夷。

“你们懂得我的痛苦吗!”

疼痛越发的剧烈。

“我让你目睹了我所经历的痛苦!但是你会了解我内心真正的悲哀吗!不,你不会!”

“‘关我屁事,这些又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全人类都是一样的,一群懦弱,贪婪,胆怯,无耻,自私,无知的垃圾。”

“你想说什么,渣滓!你这种家伙就只配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别以为摆出一幅清高的样子就以为可以将自己置身一旁!”

“你们统统都是一样的!愚蠢的人类!”

“你有恨过,悔过,想要复仇过吗?你也很清楚人类的罪孽,不是吗?”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去毁灭这些无知的人类。”

“用你的灵魂,换取力量。”

“给我你的答案,小鬼!”

那双赤红的眼睛,充斥着复仇的火焰。声音如同命令一般,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不。”

当我挣扎着挤出这个字眼时,身上火烧般的疼痛突然减轻了许多。

我咬着牙,慢慢爬了起来——我可不要像虫子一样爬在地上无力的扭曲!

我想到了许多人。在生活的重压下撑起整个家的父亲,为了就我重视自杀的梅尔,关切而又总是冷淡表情的艾德……

他们身上,有着这家伙看不到的东西,不容侮辱的东西。

“我不清楚你是谁,曾遭遇了什么,我也没有必要清楚。”

“但你别以为只有你自己才有不幸的过去。”

“我也有过很倒霉的事情……就在不久前,我的村子一下子就没了。”

“我也恨过,想要复仇!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不会只想着报复。”

“我更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知道报复的你看得见什么!你只能看见阴暗的一面。”

“因为你,不配被阳光普照。”

“有的家伙是很懦弱,很贪婪,很胆怯……但这些并不是大家的全部。”

“宽恕,骨气,勇敢,善良!这些你都不懂!”

“因为你从来没有体会过!”

父亲,莉莉,梅尔,艾德,他们的面容一一浮现在眼前。

“大家,才不是什么垃圾!”

自己声音在空间里盘旋。

说完,我自己都呆住了——这完全不是八岁的我所能说出口的愤慨之词。

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从那一刻起,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八岁的小鬼了。

我是一个八岁的,人。

回音消散,但依旧是大段的沉默,不过身上的疼痛却在不断的减轻。

“哈哈哈!”

那家伙爆发出的笑声,剧烈的冲荡在这个空间,我的耳膜险些为此震破。

“有意思!”

他的声音与之前判若两人,好像很高兴。

“小鬼,你知道吗!几百还是几千年——该死,在这个牢厩里没有时间的存在,算了,这不重要——只有两个人拒绝过我,你是其中之一。虽然另一个家伙的理由更有意思,不过……”

他在慢慢的靠近,我想要躲避,但一股莫名的阻力让我无能为力。

“你比他,更让我感兴趣。”

怎么了,刚刚还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豪言壮语,但和这个家伙如此靠近的时候,我却忍不住的两腿发抖……

但这种莫名的压迫感却突然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了。

这个空间里,一下子只剩了我自己……还有,那个又变得空虚而浩渺的声音。

“以后,我还会找你的。哈哈……”

世界逐渐的坍塌,而我,却失去了一切的感觉。

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微弱的颠簸让视野有些晃动。

但我还是看清了木质的车顶。

“我在哪里?”

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现在就身处马车的车厢内。

我立刻清醒过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木质的四壁确确实实的存在。

那个空间只是一个梦?但为何感觉如此真实。

算了,不去想它了。我摇摇头。

等等。

我的剑呢?

慌忙的环顾四周才发现那把剑就静静的躺在我的身旁。

我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了口气,握起剑,剑柄上丝丝的寒意让我感觉相当安心。

不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坐在车前板上,听着艾德说话,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然后就……哎,不去想那个该死的梦了。

不过按这么说,我就算是醒了也应该是在车前板上啊。

我撩开车厢前的幕布,看见艾德还是一样一本正经的驾着马车,而莉莉正坐在他旁边。

“哥哥,你醒来啊。”

莉莉扭过头看见我,很高兴的笑了。

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每次想到这些,都总感觉到有些悲伤。

“我怎么在车厢里?”

“半夜里,我看你睡着睡着突然脸色很不好,就让爱尔莉和你换了一下。”

艾德看着路,很温和的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想像那一贯冷淡的脸。

“哥哥你是做噩梦了吗?”

莉莉的脸上还是很天真的表情。

我思索着是不是要把“那件事”告诉她和艾德。

“恩,一个很普通的噩梦。”

最终我选择了隐瞒。自己不可以再像个孩子一样了。

那通豪言壮语让我明白自己必须成长。

马车前不知何时挂上了一盏油灯,即使如此,远处的路在黑暗里还是模糊不清——所幸,艾德的车技真不赖。

“晚上又要露宿荒野了吗?”

几个晚上,都只有毛毯,篝火,黑夜,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唯一的好处是不必担心半夜从床上滚下来——整个大地都是你的床。

“不。”

艾德回答。

“马上就到了哦。”

“哪里?”

“目的地。”

“目的地?”

我很疑惑的反问,一路上,艾德从未告诉过我们,旅途的目的地是哪里。

“那是哪里?”

艾德没有直接的回答,只是指了指远处。

“就在那里。”

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茫茫的黑色中,灿烂的灯火。

灯火越来越近,慢慢分裂开来——数不清的光源,把天空都照亮了一边。

是城市!我看到了一栋栋房屋的轮廓。

好大啊,城市随着马车的步伐在我眼前扩展,已看不到都市的边缘。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城市。

一股莫名的兴奋,持续到马车驶入城门。

向着两旁横向延伸的白色城墙,高大到让我只得竖直仰望。同样高大的城门,比村子里最高的高塔还要高上三四十米。

即使是半夜,出入的人流依然庞大,但是宽阔的城门完全可以容纳得下再多一倍的人流——或许还有些许空余。

巨门的两边,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当年我曾看见过一队士兵从我们村子路过,但是他们明显没有现在的这几位装备精良。

他们不时拦下过路的民众盘查,但是当我们的马车驶入时,他们只是看了艾德一眼,便显出司空见惯的样子,站在两旁。

足足走了几分钟马车才穿过城门洞,驶入城内。越发激动的心情掩盖了对刚才士兵态度的疑惑。

城市,太大太大了,普通街道也有我们村大道的三四倍宽敞,路旁都燃着火红的火把,两边尽是高耸的阁楼与华丽的府邸。

地面也不是那种凹凸不平的泥路,而是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青石板。马车平缓的行走在上面,平稳地如同步行。

我也曾妄想过大都市的模样,但是这城市的浩大,还是超乎我的想象。

“真壮观!”

看得出,莉莉也和我一样的兴奋。

“这是哪里啊!”

我好奇地问正在驾车的艾德。

“赫顿玛尔。”

艾德坐在车前板上,几乎不怎么需要去控制马车了,只是偶尔的调整方向。“贝尔玛尔公国的首都。”

“公国的首都?”

当时,我对国家的认识只是局限于每年上交的赋税时,那些官吏们喊的口号“为了国家!”“为了公国!”

怪不得这城市建得如此的豪华,我们交得那么重的赋税,大概都是被用在建筑这座城市了吧。

那时年幼的我想法相当天真,殊不知这宏伟的城市早就屹立于此几百年之久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那么重的赋税,绝大部分都被用在了一个地方。

军备。

路道两旁的建筑在火焰下显得豪阔壮丽,但我却发现,所有的房屋,阁台,墙篱,尽管材料上面看得出明显的好坏,新旧程度也各不相同,但是无一例外,所有的建筑,都是乳白色的。

“艾德,为什么这里的房子都是白色的啊。”

“这座城市所处的地方,原本是一片荒漠,后来一位伟大的魔法师——那位令人尊敬的法师很长寿,现在还健在,好像有几百岁了吧——他在这片荒漠上布上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魔法阵,这才得以在这片沙漠上建筑城市,作为公国的新都城。因那位法师特别喜欢白色,所以女王当政后便下令新都所有建筑都得刷成白色。”

“那位法师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我可以去他家玩吗?”

莉莉天真的问。

曾在家乡见过一位流浪法师——其实也就是个懂些魔法皮毛的杂耍艺人罢了——他至多也就能让苹果大小的物体悬在手心个把分钟而已。不过即使如此,在当时幼稚的我们眼中,这已经是非常伟大而不可思议的壮举了。

从那家伙嘶哑的嗓音里,我和莉莉第一次知道了“魔法”。

不过我很快就不在在意那玄之又玄的东西了,比起四大元素,铁与火更能让男孩子兴奋。

但莉莉却一直念念不忘,为此着迷了好久。

“等以后有机会吧,我曾有幸见过那位老法师。不过他已经很老了,经不起小孩子的闹腾。”

艾德说话温和有礼,但表情却一本正经,听上去与看上去极不协调。

城市太大太大,繁华到即使是半夜也依旧有许多形形**的路人的程度。

两边,不少房屋里还露出灯光,白色的墙面上闪烁着光影,挂于门前的招牌与随风扬起的幡旗多半漆黑一片。

“我们去哪里?”

我也爬上车前板——尽管三人挤在窄窄的木板上颇不舒服。

“大圣堂。”

艾德说这话时,连语气都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更不要说那张本就死板一块的脸了。

“那是哪里啊?”

我追根究底的询问。身旁的莉莉也和我一样的好奇。

“神圣的净土。”

尽管这话好像很玄乎,但艾德的表情不像是在卖弄。

我也不打算继续问了,反正到了那里就自然而知了。

我抬起头,夜空漆黑一片,原本璀璨的星辰都在火焰的遮掩下隐入黑暗。

青石板路好像看不到尽头一般延长。

城市大的如同迷宫一般,到处都是大同小异的白色建筑。除了那些口音迥异的小贩,其他行人大都是披金戴银,衣着艳丽,侍从成堆——起码每个人都衣着整齐。

对啊,这是我们的国家的都城啊,住在这里的人当然比我们那穷乡僻壤的村民要活的滋润。

不知道艾德所说的‘神圣的净土’位于何处。

突然,想到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家乡,接着这个念头就立刻死死抱住我,不管怎么努力地试图去淡化,但越是挣扎,回忆的绞套就越发紧锁。

那屋,那湖,那林,那——痛!

火烧般的痛!

那种感觉又来了!

除了梦里的那次,以往这疼痛我都可以龇牙咧嘴的默默忍受。

但这次——痛!

就像全身被火焰所覆盖了一样,刺骨的痛楚瞬间传遍全身。

疼痛让我无法支持身体,我下意识的躺倒在地,缩紧身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边是艾德和莉莉的呼喊,越来越轻。

眼前一黑。第九章:玛尔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莉莉望着四周光怪陆离间透着些恐怖的书架,慌张地自问自答。

没有回答,只有一排排的书架,沉默的直立在哪里,散着诡异的气息。

书柜呈现出一种磷磷的乳白色,古式地四角突起,却没有任何雕花或装饰。每一条框棱都光滑到能照出你扭曲的倒影。

每个书柜的每个架板上,或多或少的安放着几本厚重而古老的书典,无论是竖放还是横堆,抑或是倾斜着倚靠,大都布满灰尘。

书柜顶上,一排排燃烧的白色火烛安静的泛着苍白的光——它们似已在此燃烧千年。作为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它们实在暗得可怜,甚至照不到这屋子的高顶。

莉莉怔怔的迈出一步,老朽的白桦地板嘎吱嘎吱的响,她感到一阵脊梁发冷,回头,只有暗淡的白墙。

“有人吗?”

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听着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回音,她回想为何自己会在这里。

今天早上,趁着养父母外出办事的空隙,她偷偷的顺着后院的小路,绕过后门的看守,溜出了那栋带着花园的二层楼屋。她在街道上无目的的穿梭,不知撞了多少个行人,说了多少句抱歉——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养父母和艾德一定在焦急的寻找着自己吧。她想。心中窜出的一丝内疚很快便被更深的失落所淹没。

不是养父母对自己不好,恰恰相反,他们真正地把自己当成亲女儿一般对待,无微不至。艾德也常来看自己,看得出来,他试图代替哥哥的存在。

但是,不可能。不管他们怎么关怀,她心中总是空荡荡的。每一个杯子,每一把梳子,背后都有一个灰色的影子——让她想起那个已近不复存在的家里的点点滴滴。这些影子时不时的搅乱她的情绪,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开始做噩梦,然后失眠,然后沉默,因为没有什么想说的,养父母关切的问候她感觉不到温暖,艾德突然的到访她感觉不到惊喜。

她开始有一种失落,而渴望往往诞生于这种失落,如同玫瑰生长于血泊之中一样。

报复。让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从这个世界消失。人们常说,女人的报复心远比男子坚韧,只不过像木桶里发酵的酒,在暗中酝酿。

她不知该怎么做,但她知道,已近不能在呆在这个屋子里了,这里只会让她心慌。所以,她不辞而别。

但事实证明,没有打算好每一步就匆忙行动是多么鲁莽。就像现在这样。

“喂!”

一个突然的声音让莉莉吓了一跳,也把她的思绪拉回到这个诡异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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