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妆台上摆放着陆赜送来的凤冠霞帔,金边秀纹并珠翠玉坠,殊为华丽,旁边站着尚书府送来上妆的嬷嬷:“姑娘,这是一品命妇的冠服,冠花钗九树、九钿,翟衣上也是九对儿翟鸟,全合九九归一之数。”
旁边的丫头端着托盘,掀开来,便见玉带、佩绶,素白中单,那嬷嬷还要开口一一详解,便被秦舒打断:“好了,时辰不早了,上妆吧!”
那嬷嬷应了,手上很麻利,先拿了楠木梳来梳了一百下,这才绞面、上妆,她手上不停,见这位新娘子嫁得超品的国公,大婚之日竟然也没有一点笑模样,心下纳罕起来。
等侍候秦舒穿冠服的时候,竟见她小腹微微隆起,当下眼皮一跳。这嬷嬷是京府国公府这边送来的一位老人,受了自家国公夫人的吩咐,要好好相看相看这位新娘子。
秦舒这时候,自觉无需避讳,穿好了衣裳,嫌那凤冠太重,并不先带着,过得一会儿,水袖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锦盒。
秦舒皱眉:“不是说不收礼了吗?”
水袖笑笑,放在桌子上,打开来:“姑娘,是贺学士命苏州制造局送来的,说这东西不比那些金啊、玉啊的。姑娘一见,一准儿喜欢。”
秦舒打开来,见是一个磁生电的小装置,磁铁,导线,一个小风车,闭合按钮,那风车便慢悠悠转动起来。
那梳妆的嬷嬷见了大惊,这风车也没有碰,屋子也没风,怎的自己就转起来了?又见那新娘子笑起来:“替我多谢她了!”
水袖瞧了瞧那嬷嬷:“嬷嬷,我陪我们姑娘说会儿话,您下去忙吧。”
等人走了,水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姑娘,这是贺学士给您的信,说原本有些话是要亲自跟你说的,只是走得急,来不及说。”
秦舒打开来,见一张梅花笺上,写了八个字:“来日可待,稍安勿躁。”这八个字,倘若秦舒早一个月瞧见,必定升起无限的希望来,只是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只微微叹息,便吩咐水袖:“烧掉吧!”
过得半个时辰,秦嬷嬷便进来催:“怎么凤冠都还没戴?花轿都到门口了,说话间姑爷就要到了。”
秦舒觉得这声姑爷很刺耳,却也说不得什么,叫秦嬷嬷服侍着戴好凤冠,就见陆赜一身大红色袍子从门外而来,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双眼睛瞧过来,便熠熠生辉。
陆赜见她一身凤冠霞帔,不过静静站着,却叫他大为快意,执了她的手问:“今儿身上可还舒服,有没有害喜?”
秦舒微微摇头,便被他拦腰抱起,送到门外的七宝流苏花轿上,又嘱咐她:“只拜了堂,你便往后面歇着去,自用了膳便是。等行完合卺礼,你自梳洗了睡便是,倘若身子不舒服,一定要说。”
秦舒听他这样说,一时胸口发闷,反而握紧他的手。陆赜脸色都是志得意满的喜气,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秦舒扯出个笑来,摇摇头:“你这样倒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叫我觉得竟有些不认得了。”
这一路上,秦舒都恍恍惚惚,听见外面的礼乐鞭炮,恍惚隔世,叫人牵引着下轿,拜堂,直到陆赜挑开大红盖头,这才回过神儿来,见屋子里一群不认得的女眷。
婆子端上合卺酒,匏瓜一分为二,一半乘着酒,一半乘着水,秦舒端起来,喝了一口,不觉得为什么觉得很苦,从舌尖蔓延,她微微抬头,见陆赜也正含笑望着她,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屋子里的女眷见二人如此默默相视,自然又是另外一种意味儿,笑着取笑。一人唤秦舒侄媳妇儿,一人唤她大嫂子,拿了金银彩线、花生桂圆洒在她裙摆上,一边念着吉祥话:“如鱼似水,福寿绵长……”
陆赜知道秦舒精力不济,等喝完了合卺酒,便请了屋子里的女眷出去开宴,又吩咐秦嬷嬷替她除了凤冠霞帔,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秦舒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门,便吩咐秦嬷嬷:“抬了热水进来,我泡一会儿。”
她洗漱过了,觉得累得厉害,上床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中闻见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耳边传来两个值班的小护士的闲聊:“你说二十九床那父母真可怜,独生女,高空坠物,植物人好几年了,每个星期都过来医院,两个人一坐就是大半天,对着病床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个忙得没吃晚饭,这时候垫几块儿饼干,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块光盘:“对了,这是二十九床家属留下的,说了叫我们放给她听呢。”
那小护士拿起来瞧了瞧:“这什么啊?还珠格格?这再放十来年,就得是古董了吧!依我说,这都是心里安慰,已经是脑死亡了,按照医学上来说,这人已经死了,即便是花大笔钱维持着,也是没什么希望啊!”
她一边说,一边推门进了病房,这是一个单间的病房,床头放着一大盆栀子花,病床上躺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一只手已经有些青黑了。
护士看了看仪器上的数据,一切正常,把光盘放在机盒里,电视打开,顿时想起欢快的片头曲来:“当山峰没有菱角,当河水不再流……”
那护士转身关了门出去,觉得空调有些冷,小跑着回了护士站,抱怨:“真是挺渗人的,干嘛放这么老的电视剧?”
另外一个写着值班记录:“听杜大夫说,好像是他们女儿小时候没让她看吧。上次不是还带了什么虹猫蓝兔的动画片来了吗?看起来,这二十九床童年过得不怎么样!”
秦舒不知道这是梦,还是自己的幻觉,她好像笼罩在黑暗里,手脚不能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耳边唤她:“姑娘,姑娘……”
秦舒慢悠悠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大红色五蝠喜帐,夜已经黑了,屋子里正静静地燃着龙凤烛。
秦嬷嬷拿了帕子去擦秦舒额头的汗,问:“姑娘,可是做噩梦了?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秦舒愣了会儿,这才回过神儿来,摇摇头,叫秦嬷嬷扶着坐起来,便见她指了指临窗的春榻:“姑爷不知喝了多少酒,叫人扶着进来,走不了几步就倒在哪儿了。不过倒也安静,只睡着。”
秦舒走过去,见陆赜歪在春榻上,身上的大红袍依旧被他自己解开了,丢在一边,露出一身素白中衣来,隔得远远地便能闻见一身的酒气,也不知喝了多少。
秦嬷嬷手上端着醒酒汤,秦舒接过来,捏着陆赜的鼻子便灌了下去,激得他一阵咳嗽,顿时醒了过来。
陆赜醉眼迷蒙,立刻生出一股怒气,见是秦舒,悻悻地握住她的手,良久:“还以为你不会管我呢?”
秦舒掰开他的手,湿漉漉的腻人,淡淡道:“自己洗漱了,去床上睡吧!”
陆赜拉着她的手不放,过得一会儿,想起什么,往怀里摸,却什么都没摸到,瞥见一旁褪下的大红袍,歪着身子拿过来,掏出一朵早就揉乱了的姚黄牡丹,怔怔道:“叫我压坏了!”
秦舒从没见陆赜喝醉了的样子,从前即便多喝了一些,也不过歪着不说话,她把花拿开:“这样名贵的牡丹,做什么摘下来?”
陆赜笑笑:“你今天穿大红色的衣裳正好看,簪牡丹花极配的。”说罢,便把那朵压坏了的姚黄往秦舒鬓间插去,抱着她发了一会儿痴,喟叹:“秦舒,但愿咱们能一直这样!”
秦舒答:“美中不足是常有的事。”恐怕未必能如愿……
第105章 黑着脸,谁也不理谁
已经是酉时末了, 外头已经下起雪来,秦舒正在灯下做针线活,刚缝好最后一针, 便听见小茴香从廊下提着灯笼过来, 口里唤着:“夫人!”
站在台矶上的几个小丫头打起门帘,涌进来一大片飘絮, 小茴香跺了跺脚,拍拍身上的积雪, 这才进屋子里来, 屈膝行了个礼:“夫人, 您这都快生了怎么还做针线活?大人看见了, 倒是不会说您,下面丫头可得受罚了。”
她站在远处把身上的凉气烤散了, 这才近前来:“夫人,外院的江管事派了人传话进来,说刚才大人从宫里领了小公子回来, 叫他跪在祠堂,看样子是要请家法呢?”
秦舒打了个哈欠, 父子两天生的不对头, 一点小事总能叫陆赜勾起火来, 她把白狐狸镶边斗篷叠起来, 问:“这回又是怎么了?”
小茴香摇摇头:“谁也不敢进去问, 宫外头守着的轿夫说, 出来的时候大人同小公子都黑着脸, 谁也不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