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了默,道:“朕一直在看奏折,忘了时辰。”
她撇撇嘴:“等你回过神来,我都要饿死了……”
如此不客气的一句话,吓得后头的小太监胆战心惊:“齐公公,咱们是不是……”
话音未落,齐浣便摇了摇头:“不必多事,皇后娘娘自有分寸,若是真舍得打,陛下就不会被石头砸这么多回了。”
小太监皱眉望着那二人,颇为费解。
陛下这脾气,可真是猜不透啊。
裴婳探头看了看他桌上的奏折,道:“你要是还想再看会儿,我让人将晚膳端过来吧?”
他想了想,道:“齐浣,将这收拾一下吧,朕一会儿回来再看。”
说罢,便转头看向她。
“你……不看了?”她怔了怔。
“嗯,有些累了,不是要去你那用膳吗,走吧,朕也觉得饿了。”他淡淡道。
闻言,她眼中顿时多了几分笑意,忙绕到屋内:“这就走吧,我让桃月在外头备了銮驾,不必走过去了。”
许是觉得她笑起来颇为明媚,他眼中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裙子这么长,就别跑了,回头摔着。”
他似是有些无奈,忽然伸手牵住了她,她一愣,便被他带出了屋子。
笔直的宫道两旁,是一重又一重的高墙,墙根旁的枣树春华秋谢,出入这儿的人不断更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如她曾听顾昭说的那样,这儿,就像一座难以脱身的囚牢。
但此时此刻,她却忽然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或许汝之砒霜,吾之蜜糖,所求不同,看到的风景,便大相径庭吧。
虽说整个楚京城都觉得宛陶郡主已殁,但她总会想起那一日坐在恣宁殿中的红衣女子,心中也总有个声音在对她说,顾昭没有死。
有些事不必宣之于口,心中明了,便是安然之道。
……
芜州城外的云禾山,待枫树褪去青涩,染上昳丽的红,延绵的山岭间,从山门处一路铺就红妆,直到主峰沈府。
犀渠山庄内,无一处不透着喜庆,就连一朝风涟的翠竹林都被扎上了红绸。
从四面八方赶来恭贺的江湖人士递上帖子,随韩清等人入内暂坐,沈虽白终于换下了剑宗的弟子袍,身着喜服,头戴赤金冠,在堂前还礼。
韩清忙得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气,喝了杯茶润润口,走到他身边。
“大师兄啊,你成亲可真热闹,半个江湖的人都来了吧,得亏得咱们庄子地儿大,摆个百来桌酒席不成问题,就是这迎客着实累人。宗主和我师父都去招呼各派掌门了,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来前头了。”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笑道:“庄子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我与十一本意是不想如此铺张,但新桐和我娘……”
“好不容易把十一师姐接回来,成亲这等事哪能委屈了姑娘家!”韩清道,“我偷听到师父和宗主四下说,宗主不久就要从武林盟主的位子上退下来了,经阳关一战,各大门派都对你寄予厚望,想必下一任武林盟主就得落到你身上,未来的盟主夫人,自然值得最好的!”
闻言,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休要胡诌。”
韩清看着他的脸,忍俊不禁:“大师兄啊,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如此高兴,这嘴角都要咧到后耳根去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是吗……?”
韩清都给逗乐了。
何止啊,这眉梢眼角,可都是了不得的温柔缱绻啊。
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成如花美眷,说的大约就是如此吧。
后院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手捧霞帔与福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沈新桐正四处找今日刚刚打好的一副头面。
大红的嫁衣上,绣着吉祥的合欢花,间着清风与流水,仿佛将锦绣的河山都栩栩如生地绣到了这件衣裳上。
顾如许坐在铜镜前,纯嘉拿起桃木梳,亲手为她顺发梳妆。
“你爹娘走得早,今日便由我这个师娘代劳吧。”她捧起如墨的长发,细致而温柔地梳下来,“你刚来云禾山,才只有八岁,那会儿我也曾为你梳过头,一转眼,你就要出嫁了……”
从垂髫小儿到亭亭玉立,好像不过是晃眼功夫,她昨夜还在感慨。
顾如许眸中笑意平和,往日种种如烟云过眼,在她脑海中缓缓淌过。
曾经满是欢声笑语的宁国府,梨白零落的观云台,长河落日的阳关,还有河清海晏的盛世大周……
一路走来,似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后,长廊尽头,是等着她回家的人。
婆子站在一旁,满面喜气。
“一梳梳到尾,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二梳梳到尾,多子多福,平安喜乐。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白首不分离……”
金簪入发,嫁衣加身。
盖上红盖头的那一瞬,一旁的沈新桐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上前抱了抱她。
“我一定好好练武,日后我哥若是欺负你,你就同我说。”
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我又不是嫁出去了,这么还掉眼泪呢?”
“不一样嘛,以后你就是我嫂子了……”她莫名有些委屈。
纯嘉无奈地笑了笑:“好了,莫要耽误了吉时,送十一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