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金鱼?」他话语带着笑意,也没再跟我搭话。我感觉他在身后的呼吸是平稳的,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声,我也安心许多,逐渐睡着。这一晚睡得很好,连做过什么梦都没印象,我终于获得了平静和休息,一早就谢过他,他说多睡几晚吧,之后再带我去找辉哥看看,我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我该提防的心魔太多了,不仅是自己招惹来的污秽,还有我对他尚未断清的念头。就这样又熬过了两个晚上,我自认没事了,坚持不再过去找他,他好像无奈又不太高兴,却也拿我没輒。其实我心里对妖魔鬼怪想杀我还是有阴影,可是再这么依赖他,我肯定会把持不住吧。
那日恰好是公休,跟他讲完之后我就在交友论坛约了一个伴去喝酒,其实不是想约炮还是怎样,单纯是觉得多了同圈子的朋友也好,有人能聊聊,而且我觉得独酌太闷太寂寞了。为了省去酒驾的疑虑,我找了步行十多分鐘就能到的酒吧,对方也说交通没问题。
一入夜我就洗好澡打扮一下,出门去了。脖子上的伤口淡了很多,我买了防晒遮瑕膏盖住伤痕,检视完仪容就出门喝酒。
我先抵达酒吧,店员带领我去楼上禁烟区,也有个吧台。我坐下点了杯酒和轻食,就看到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上楼,猛一看对方的身材背影都有点像关宇钧,只是打扮风格不同,我暗自苦笑,看来老爷的形象都烙在我脑海了,实在棘手。
那人果然是跟我约的网友,叫青豆。青豆说话很风趣,是个医生,这年头当医生也是辛苦,不过他跟我说了不少学医、实习和职业的趣事,我自己的倒是没什么可说,不过他一听我的工作也能聊,是蛮健谈的人。
青豆笑起来很阳光爽朗,可惜没有虎牙。他说他喜欢聊内在或兴趣,不是很爱一下子就抱着滚床,我点头认同,但我碍于面子没告诉他我连滚过的经验都没有。男人嘛,再怎样还是想稍微装逼一下,至少他不问我也不想自爆。
青豆摸了摸我的脸,往我耳边轻吻,我有点不好意思,却还不至于害臊,他问:「你做过吗?感觉好像很青涩,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我遇过看起来很单纯,其实阅人无数的。」
「老实讲我、没有经验。」果然他还是会问嘛!
青豆说想去我家参观,如果我愿意,他也想跟我做,我说我不确定,他很温柔哄我说:「不勉强。我也可以帮你打出来,服务你也没关係。我很喜欢你。」
「真直白。」我哈哈笑,试图用笑化解内心尷尬跟慌张。喝完酒,我跟他散步回水族店。我开门开灯让他进屋,他搂住我要亲我嘴巴,我稍微侧开脸,他笑我害羞,我有点不知所措,被他的抚摸和拥抱挑起生理欲望,实在很想直接来一发算了,可是又不太想那么快了事。
一想到关宇钧、想到陈朝,再想起自己,我想要吗?就这样逃离、消灭自己心里的感情,真的能得到平静?我不晓得,只是将部分重量靠在医生身上,他搂着我转了半圈,像跳舞一样转着、亲吮我的侧脸、含着耳朵,而我看到面前的鱼缸里怎么空荡荡的一隻小鱼小虾都没有,正有疑惑就看到一丝丝的东西飘出来,丝藻不可能一天长那么多的,而且那些丝是黑的,医生搂着我挪了位置,他忘我亲我头发,而我惊见缸里有颗人头,嘴里还在咬我养的金鱼。
「哈啊啊啊──」我惊叫,立刻抓起医生的手拉着他往店外走,他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我随口乱答:「我肚子忽然很痛!你先走吧再联络、掰。」
「我是医生我帮你看。肚子哪里痛?」
「我吃药就好了、今天不方便,青豆你……」我把医生赶出门,就看到那颗头跳缸,眼冒青光往门口跳,而且那颗头有四隻眼睛。是我招来的吗?不对吧?我什么都没做!
我听到青豆在一旁说了句话:「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你也蛮会演的嘛。」
关宇钧开门走出来,不知道为何就让医生有误会,关宇钧走近我,医生气呼呼瞪我一眼就走掉,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关宇钧面无表情盯着我说:「夜深了还乱跑。」
我看那颗头就要飞出来咬我了,金鱼那么胖都能一口吞,我听自己声音都在抖:「为什么?我没做什么,怎么会那颗、那颗头、噁。」
关宇钧握住我一手说:「你别怕,你能招来祂们,也能送祂们走。」
「怎、怎么送?」妈呀头快跳出门啦!
「集中意念,想一个出入口把祂们吸进去。我帮你。」关宇钧另一手拿电子烟抽了一口,吹出一道烟网将鬼头网住,我用力闭眼冥想一个黑洞,想着一口井,不管怎样希望祂们回去属于祂们的地方。
我觉得我想得很用力,再睁开眼只剩地上一道水跡,水跡再差一公尺就到我鞋尖。关宇钧说我做得很好,有机会多练习,我大傻眼抓住他手臂急问:「能不要练习吗?有机会是什么意思,我可以不要这种机会吗?带我见辉哥啊拜託。」
关宇钧一派沉着的回望我,他说:「辉哥能替人断念的话,早就帮你了。你跟那个人刚才……你一身酒味啊。」
我被他看得很心虚,反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把店门关好,过来我家睡吧。你一个人会怕不是吗?」
我关了店门到他家,他走上楼,我还驻足不动,他走回两步等我说什么,我想了想自己行为很是卑鄙自私,抱着小包告诉他说:「你知道我跟陈朝怎么认识的吗?」
「不清楚,网路吧。」
「是同志交友网站。你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吗?」我低头不敢看他。
「现在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我深呼吸,抬头看着他说:「我喜欢你。但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收拾心情。以前也都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喜欢我,所以我蛮擅长处理自己的心情。你别理我没关係。」
关宇钧已经走上楼了。干,真没礼貌!我气呼呼踱上楼,他站在楼梯口挡住去路,我不爽出声喊他:「借过。」
他驀地转身问:「所以你刚才找别人,是为了收拾喜欢我的心情?」
我白他一眼,他说:「我没有不准你喜欢我,你自己瞎忙什么。」
「你对陈朝也是这样?」我有点火气。
「不是。」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也吸了口气才开口说:「我喜欢你。一直没让你知道,怕你拒绝我的帮助和照顾。当然,我也有私心。」
我惊退一大步,差点摔下楼,他及时抓住我手臂把我扯回来,我慌忙脱身避开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说:「不可以。我,没办法忘记陈朝。」
关宇钧看我这样是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先睡吧,我草草冲澡,他拿着毯子说:「我睡隔壁书房,有事叫我。你如果遇到危险,我会立刻察觉。」
***
不知道是耗太多意念送妖魔鬼怪走,还是前一晚互相自爆私情什么的,听到老爷说他也喜欢我有点太衝击,所以我发烧了。身体疲倦犯睏,但无法熟睡,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对于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种情况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以往我喜欢的人都是不喜欢我的,所以只要我也死心就好。
或许我们有必要谈一谈,只是不是现在,因为生病的缘故,我恐怕无法顺利将想法组织为语言传达出来。而且还有店里的生意要顾,我一般是十二点前就寝,六点半起床,今天却赖床到八点还瘫在老爷床上。
我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放空,心想等下回家刷牙洗脸然后开店,幸好昨天已经把网路的订单解决了,今天除了例行工作也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两脚套好拖鞋,老爷刚好从书房过来,一开门就让我觉得尷尬,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得走了,起身谢过他收留:「昨天麻烦你了。谢谢。」
老爷走来挡住我,一手摸我额头跟脸说:「你在发烧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等下回家就吃退烧药。等下记得来上班哦。」我知道他一定想劝我休息一天,但是不可能,我只是感冒,还不到需要休店的地步,因为还有个员工嘛。想想我的债务,我不能轻易倒下的。
我假装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拿了小包包回家,吃了退烧药之后洗脸,然后巡了下鱼室。楼下有缸金鱼被鬼头嗑光了,想想还蛮难过的,那缸都是红狮头,养了半年之久吧,虽然有一半是跟鱼场挑来的,一批可爱的孩子……一瞬间真想替牠们报仇,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我也没能耐,这种鸟事能了则了吧。
我把那缸的水放掉,也不敢原缸再丢其他活体,将缸子清一清先搁着,从仓库找了新的缸子来装上过滤,再拿其他旧缸的几袋陶瓷环来用,那上头都有现成的硝化菌了。所谓养鱼先养水,先把水质搞好准没错,而也是速成的作法之一啦。我想起以前在网路看到一个人说的趣事。
a在养水期间碰到b问他那缸里养什么,a答:「养水囉。」
b不懂装懂的问:「是噢,那它吃什么?」
吃人吧。我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觉得有点发毛。设好了缸子,再把楼上一些小丹顶移下来卖。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去对面买早餐,关宇钧刚好出门叫我回店里,他去帮我买。有人跑腿当然好,我就由他去,然后请他再去药房替我买口罩。
我们两个一如往常在店里吃早餐,我缩在柜檯里用电脑看新闻影片,馀光察觉到关宇钧盯的好像是我的侧脸而非影片。我吃完三明治,喝了口红茶之后跟他说:「昨天那些话就当没有听到好吗?」
他收歛了那过份焦灼的目光,想了下回我说:「等你感冒好了再讲。」
我无法反应,一想到他昨天说他也喜欢我,我不光是脑袋发热,浑身都在发烫,搞不清楚是发烧还是发骚……太可怕了,我对自己处男体质感到恐惧。
「你要不要上楼休息?多睡一下。」关宇钧看我吃完叫我去睡,我头昏昏的,但对鬼怪还是心有馀悸,他拿了一个护身符塞我手里说:「昨天在书房找的,里面的符是我新画的,效力有限,但能稍微挡一下。你带着睡觉吧。」
护身符外面是一般宫庙那种红色防水套,折好的符就放在里面,我跟他道谢就摘了口罩上楼睡觉,白天居然比晚上还好睡,不知道为何感觉关宇钧就在店里让我很安心,还有过滤器、马达等器材运作的声音、水流声,满屋的鱼,我忽然不觉得寂寞了。
真想跟那些孩子们说,不要怕,大哥在家陪你们,再有鬼头来我就把它打爆!虽然你们都是我店里的商品,可是也是生命,在我这里我就希望你们都活得好好的。
有时看到一些人对待水族的态度蛮令我伤心,曾经在一个宠物量贩店听到一个妈妈跟孩子说,这次买多一点鱼,看牠们还怎么死光。其实密度高反而鱼虾更会死光,非常傲慢,不尊重生命。而且为何养猫养狗有医生,鱼呢?其实鱼也有,可是鱼药很贵,一般小鱼生病就只能靠意志力或等死吧。
有的人真的奇怪,不把水里的生物当生物,而是当消耗品。有时我也会不小心用太直接的态度跟客人沟通,然后就吵起来了,还被人在网站打负评。去买饮料的时候,看到他们柜檯的小缸里有隻黄金鼠,我说那其实不是鼠鱼,而且等牠越大会把其他鱼身上的保护黏膜吸走,害其他鱼生病,也不能再用小缸养。
我其实挺内向的,跟陈朝比起来的话,可是遇上在乎的事就变得特别多事。我这么闪躲关宇钧,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吗?想着这些杂念,我很快就昏睡了。中午关宇钧把我叫起来,他说买了广东粥,让我吃完再吃药,再跟我报告店里没特别的状况。
他下楼,我坐到外面椅子上吃粥,看电视,然后吃药。电视没节目吸引我,一旁手机发出提示铃声,是关宇钧发讯息来:「乖乖吃完了吗?别忘了服药。」
我心情复杂,他对我态度大致没什么改变,让我猜不到他是何时对我有好感,我比自己想得还蠢还迟钝。我回他:「都吃了。」心情像颗咖啡糖,甜甜苦苦的,慢慢化开来。
「唉。」我对关宇钧没有特别好,也没特别付出什么,一直都是他关照我,不懂他喜欢我什么。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怕他。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烦恼得想哭,眼睛有点湿气,但我懒得擦。然而我听见关宇钧穿鞋踏上楼,他的脚步声我认得,可能是要去楼上拿东西,可是他走到我附近就没动静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他,用乾涩的嗓音问:「干嘛?」
他忽然弯下腰,侧着脸亲我嘴角,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就蜻蜓点水的碰了下,然后他一副平常的样子提醒我说:「记得多喝水。」说完他就下楼了。
我摸了摸嘴巴,理智上知道他其实是关心我,想看我怎样了,刚才那一下大概是……意乱情迷吗?这叫趁人之危吧?我不敢相信他干出这种事,又想到之前他偶尔会忽然摸我脸或肢体接触,该不会已经喜欢我有一阵子了吧。
我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而且这样不是会传染感冒吗?太不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