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苏湛只说?:“出发吧。”之后便再没有说?什么了。
待到返回长?安,已经是六月中旬。
烈日灼热的炙烤着大地,一丝风也无,来自?天南海北的旅人和商贩或者骑马,或者乘车,列成常常的一队,依次进入长?安城,悬挂在骆驼脖颈上的铃铛伴随着前进的动作,发出一连串清鸣脆响。
苏湛勒马停驻,默不作声的注视着高不可攀的长?安城墙,神情之中隐约显露出几分萧瑟的悲悯。
左右见状,有些担忧的交换一下神色,又催马近前,低声问:“将军,您还好吗?”
苏湛说?:“我?还好。”
他催马转向入城的队伍,顿了顿,又说?:“我?想起当年离开长?安时的场景了。”
彼时他真正年少,只有十?六岁而已,一心只想建功立业,北定河西。
少年身着甲胄,骑着那匹自?己亲手养大的骏马苍辽,腰佩长?剑,意气风发,飞驰过长?安城门之后回首而望,在自?己心里许下了豪情壮志。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时移世易,他重归故里,当年伴他北上的骏马苍辽早已经战死?,而他,也并非大捷而返……
苏湛想起若干年之前,年幼的他身着孝衣,同父亲一道,在长?安城门外?迎接祖父的棺椁。
他呜咽着哭得伤心,父亲却始终沉默,直到回到家中,才半蹲下身,双手扶在他肩头?说?:“战死?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明白。
如今再度来到长?安城外?,故地重游,苏湛陡然理解了父亲当时所说?的那句话。
战死?沙场,的确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而他,大抵是得不到这样的殊荣了。
常言讲既来之,则安之。
已经到了长?安,再多思?多想,又有何益?
苏湛摇头?失笑,吩咐一声,正待入城,忽然见一个?管事装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小厮迎上前来,拱手道:“可是邢国?公当面?”
“正是,”苏湛道:“你是何人?”
那中年管事道:“小人乃是纪王府的管事。”
见苏湛皱眉,急忙解释道:“我?家世子乃是俞大儒的弟子兼女?婿,俞大儒听闻天子传召国?公入京,心有担忧,世子奉师命,请国?公前去一叙。”
苏湛却摇头?道:“戍边将领进京不去面见天子,却先入王府,这是大忌,只因俞大儒曾教过我?两年课业,我?才听你说?这么多。世子既带了师命,我?便在城外?长?亭等候,若他不愿前来,也便罢了。”
管事听他语气坚决,不敢违逆,只得道:“国?公恕罪,且容小人回去通禀。”
……
苏湛在长?安城外?停歇了两刻钟,便有人骑马出城,直奔长?亭而来。
他闻声回首,便见来者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身着本朝世子冠服,腰系玉带,料想是纪王世子当面,遂近前行礼道:“世子。”
纪王世子还礼,端详他几眼,又赞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今日得见邢国?公,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苏湛此时哪有心思?听人称赞自?己仪表——错非这副皮相,他岂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只是因纪王世子是奉俞大儒命前来带话,此时自?己又不明前路,难免客气一些:“世子过誉了,我?岂担得起这般夸赞?”
又开门见山道:“敢问俞先生有何指教?”
纪王世子见他无意过多寒暄,神色便也端肃起来,观察左右无人,只苏湛扈从们在侧,方才叹息出声:“邢国?公不该回京的。”
苏湛虽早有预料,但闻讯仍旧难免心头?微沉,黯然之余,同样叹道:“我?家世受国?恩,今天子传召,我?岂有抗命之理?再则,我?虽身在丰州,但我?母亲与一双弟妹却都在京,我?若奉旨回京,其事或有转圜,若抗旨,他们只怕立时便要被我?牵连……”
纪王世子便将声音放得更低:“当今继位之前,便好南风,继位之后行事愈发肆无忌惮了。”
苏湛眉头?微皱:“我?听闻天子虽然选秀,但孝期并无越矩之事,只令后妃代为侍奉太后娘娘,‘肆无忌惮’何从说?起?”
纪王世子脸上郁色更甚:“邢国?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本就好南风,不喜女?色,选后妃入宫,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做幌子罢了。中书?令王越最是体察上意,日前送了几个?美男子到御前去,天子不加遮掩也便罢了,竟还公然传召两位尚书?仆射同去品鉴,美其名曰了解民?生之事,真亏他说?得出口!”
苏湛难以置信道:“竟有此事?!”
身边扈从也惊骇道:“我?倒也听闻前朝帝王豢养男宠,只是却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居然叫宰相在旁参谋,简直闻所未闻!”
纪王世子苦笑道:“这等大事,我?岂敢撒谎?邢国?公只消往故旧之家探听一二,便可分辩真假。”
苏湛心头?那座大山愈发沉重起来:“天子行事如此荒唐,宫中太后娘娘竟不曾加以劝谏吗?”
纪王世子脸上苦涩更深:“如何不曾劝过?只是当今哪里肯听!”
又道:“邢国?公或许还不知道吧,如今太后娘娘已经落发出家,冯家也上表请辞承恩公爵位了。”
苏湛惊诧不已:“怎么会??”
纪王世子便将原委徐徐讲与他听:“邢国?公昔年也曾出入宫闱,必然知晓太后娘娘秉性如何?”
苏湛道:“娘娘很是和蔼,六宫有口皆碑,先帝虽另有内宠,但却分外?敬重妻室。”
纪王世子又道:“既如此,邢国?公相信太后娘娘会?做出劝当今以日代月,如此为先帝守孝的事情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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