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违背了直觉。直觉的逻辑很粗暴,只服从于心,它从不管理性与现实,只分想要和不想要。当违背它时,它旺盛的生命力能日以夜继毫无理由地百般折磨你,直到你向它臣服。
人有时忙忙碌碌做很多事,是为了逃避直觉,美名其曰,在做对的事。
左脚脚跟尚未落到地面,未放松的右腿肌肉再次发力,步幅很大,还加以高配速时,这个男人如同秋风,扫过了脚边的落叶。凋零的黄叶翻滚了一圈,又回到了路牙边上。
奔跑时,赵昕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理性运作。他只是想回去,看一眼她。
他很快就跑到了地铁口,手虚托在栏杆上,两三个阶梯一步跨着而下。跑过安检口,该死的,连进站的电子支付他都没有设置过,他只得跑到旁边的自助售票机,随便买了张票。进去后又下了台阶,进了地铁站。
这个站冷冷清清,人并不多。赵昕远不知道宁清要乘哪个方向的地铁,看着指示牌,将列车到达时间更短的一侧找了一遍,并没有。
那就一定在另一个方向,他跑到对面,仔细地看了每一个人,依旧是没有她。
两班列车还都没有到,赵昕远知道,她很可能已经随着上一班列车走了。他却回到了刚刚寻找的那一侧,微乎其微的可能是他刚才漏了、看错了,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地铁站内,下班的行人们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低头麻木地滑动着手机,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兴趣。抬头时透过前边的玻璃幕墙看到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男人在身后穿梭了好几趟也不在意,更别提好奇心,一天的繁重工作足以扼杀所有对人类的兴趣。这个男人微皱着眉,肉眼可见的一脸失望,要转身离去时,倒影中挺拔的背影,竟有点落寞的滋味。
赵昕远打算离开。
这是没认出她的惩罚。
诺大的城市内,人口近千万,地理位置以区为划分,活动领域以阶层为区分。大多数人的行动轨迹都很固定,白日格子间,夜晚家中。人与人之间的交集实则很少,重逢更是件微乎其微的偶然□□件。
他站在台阶上,再次回头,看着两侧的等待的行人,内心在抛硬币,选一侧,再找一遍。
他选了左边。当走到左侧的最深处时,他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宁清在下楼梯时,便感受到一股热流迅猛而下。她纠结地接着往下走,地铁只有几站距离,要不要忍着回家。
但她今天穿了白色裤子,看到标识上这个站点有卫生间,还是怕闹笑话。她忙跑回上面,过来时看到有个便利店。
她买完后又跑进地铁站,刷码后直奔地铁尽头的卫生间,把卫生巾垫上。运气好,血迹没有印到白裤子上。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看了眼提示屏幕,还有三分钟到站,手机都懒得拿出,看着前边的玻璃墙上的广告牌发呆。
“用长期业绩说话。”
她看了会心一笑,长期是多久?
in the long run,we are all dead.
从广告上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眼。
两双眼在玻璃幕墙上汇集,一时间都未动弹,从倒影中看着彼此。
或许这是时间的相对论,十年很短,这一眼,又足够长。
你去哪了?
赵昕远看了眼她身后的卫生间,也知道了答案。
“这么巧。”
宁清转身看向他,“是很巧。”
熟人在人流涌动的地铁里遇到的概率太低,比如,她有很多大学同学毕业后至今留在京州,但她一次都没遇到过。
“坐地铁回家吗?”
她点头,“你呢?也是回家吗?”
“去找东西吃。”他随意问道,“你吃过了吗?”
饭局上的菜不合她胃口,只吃了几筷子的芥蓝,是准备回家后弄点宵夜吃的。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轰鸣声传来,列车进站了。站在身后的行人挤过了两人中间,进了车厢内。
“上车吧。”
这一站虽然上车的人挺少,但车厢内的空位并不多,下一站上车的人更多。宁清眼尖地看到这节车厢还有两个空位,赶忙走上前坐下来。
这种迅即的找座、占座能力,还是刚工作时练就的。那时还在试用期,她第一次租房图便宜,坐地铁通勤。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十点以后到家。早晚高峰在地铁里人都挤成肉饼,几乎所有站着的人都在列车将停时虎视眈眈地看着将被空出的座位,身子还是倾斜着,屁股都先到了座位上。
一次还看到老头在骂着小姑娘,说你不尊老爱幼,不给我让座。小姑娘骂了回去,说你不用上班站站怎么了?我工作了一天很累就想坐着,不想让座,有种你报警。
宁清旁边还有个座位,见他握着吊环扶手,站在她跟前看着她,虽然说他爱站就站着,关她屁事,但她占座的职业病复发,“你坐过来呀,下一站人可多了。”
他坐下时,毛衣碰到了她的手,软糯的质感让她愣怔了一下。随即,原本宽松的位置瞬间变得拥挤,她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给他。
赵昕远看了她的小动作,心中苦笑,这么怕碰到他吗?
晚高峰的地铁显然不是个能聊天的场合,今天地铁上的人格外多。明天是周末,周五晚上是都市人的放纵夜,赶着热闹的地吃饭喝酒约会,流连至半夜才觉得尽兴,对得起一周的忙碌工作。角落里的小情侣趁着狭小的空间,拥抱着贴耳细语。
听着地铁的嘈杂,宁清低头看着黑色外套上的金属扣,他是来找她的吗?他刚刚明明在等出租车。
为什么见到他,反而会有孤独的感觉?
听着站点的播报,她抬头想问他在哪站下时,又撞上了他的眼。距离近到能看到他眼球中的自己。
车厢人多,空气不流通,她却能感受到他鼻翼间的呼吸喷洒到她眼睫毛上,很痒,“你在哪站下?”
赵昕远不答反问,“你呢?”
“我下一站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