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弱得快说不出话来,还有心情瞧她的脸色,檀儿总是如此,从小到大心里第一位都是自己,说是弟弟,其实哪里像。
除了那碗汤面,她就不记得为他做过任何事。
想着心就软得很,将粥放下,扭过头用帕子擦泪,转回来又挤出笑容,“你别胡思乱想,姐姐不累,看着陛下好起来,才能安心啊。”
棠檀桓闭上眼睛,想到底有多久没和对方这般亲昵了,姐姐身上柔软的香气四溢,让他轻飘飘身体渐渐回过魂,可是他看到她的泪,眼圈红彤彤,又知道是为了谁。
禁不住连着叹息几声,事已至此,没必要继续打马虎眼,语气轻得快听不到,“姐姐——不要过于伤心,苏供奉啊,无论真相如何,朕可以放出来,只要他愿意离开。”
茜雪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没主意,忽然听皇帝这般说,也不知这件事该如何收尾,试探地问:“陛下,我不相信——苏供奉会弑君,我——”
对方摇头,明显不想继续,又重复一遍,“他——必须离开,再也不能回到长安,还有——”语气一沉,让茜雪心口砰砰跳,“还有,皇姐不能走!”
话已至此,说得明白,就是要自己与供奉划清界限,她怔怔地瞧着皇弟,肤色依旧雪白,整张脸秀气俊美,还是那个跟在身后的弟弟模样,可又陌生得吓人,实在想不明白,心口悬着一把刀,随时都能落下来,将人劈成两半。
空气凝结,暗沉沉屋内起了一层浮光,灭了烛火,在对方的脸上又落下青灰色,棠檀桓冷冷地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姐姐,你应该清楚,如果我要杀了他,易如反掌。”
她心口的刀掉了下来,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格。
天子毕竟是天子啊,不是她可以用亲情来左右。
皇帝身体欠佳,不利于走动,一直修养在华清宫,只留几个近臣在身边,另有贵妃与十七公主陪同,下旨李白紫回长安,稳住太后。
茜雪与苏贵妃轮流在床边伺候,她心里记挂苏供奉,可不敢去瞧,只怕惹起皇帝的怒火。
回到沉香殿,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眼见着和朵花儿缺了阳光似地,蔫了下去。
杏琳看着心疼,可也没法,矅竺还关在大理寺,身边还有个秋露,也快撑不下去。
她只得劝公主多去泡温泉,好解乏,至少能安稳睡一觉,茜雪点头,来到海棠汤,在温热的泉水里呜咽,触景生情,也不知苏供奉在牢里受了多少罪,忽然闻到一丝奇香,似曾相识,抬眼瞧秋露正打开护肤膏,香气扑鼻,那是苏供奉出事当天给自己的东西,接过来又仔细闻,顿时打一个激灵。
这味道如此明显,分明是那日段殊竹身上的香气。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段殊竹是敌是友。
第90章 春风花草香(六)
雾气缭绕的海棠汤, 各种香气四溢,茜雪不敢确定鼻尖的味道,穿好衣服, 寻到院子里一处僻静地, 远离花草,又打开闻了闻,千真万确,与段殊竹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她有些搞不懂,制香需要一段日子, 不可能由于两人当日见面就染上, 若说巧合更离谱,苏供奉素来手巧,这些香气都精心调制,重合的可能性极低,除非——对方送给段殊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香膏。
越想越不对劲, 一个大男人再精致,也不至于用这些吧,何况他们两个关系又没多好,百思不得其解。
十七公主唤来秋露, 试探地问:“你与矅竺经常在一起,可听对方提过段主使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者对矅竺的态度如何?”
秋露眼睛红得像被人打了似地,摇摇头,“矅竺不喜欢与我讲主使的事,只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奴婢也就不问了, 但他经常说主使对自己人极好, 我也不知道——”说着又哭出来,泣不成声,“不知为何那日——主使直接就把矅竺关起来了!”
茜雪一阵心酸,掏出帕子给对方擦泪,“别哭了,我也才冷静下来,你又招我,这件事不能急,容我仔细想一想。你放心,只要我在,苏供奉与矅竺就不会有事。”
“奴婢知道——”连忙把帕子接过来,自己抹泪,怯生生地:“奴婢总给公主添麻烦。”
公主温柔地笑笑,看秋露就像瞧自己一样,如果出事的不是苏供奉,而是别人,她也会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哭吧,有人疼爱就愿意撒娇,可如今她一直依靠的人却被关进去,不是可以哭鼻子的时候了。
她要护住他,失去他,就等于丢了命。
“秋露,你帮我办件事。”公主瞧四下无人,悄声附耳,“我知道矅竺平时与伍儿走得近,你们好搭话,去问问这会儿段主使在哪里?最好能找到主使一个人的时候,我有话说。”
瞧公主神色认真,秋露收起泪水,点点头。
院子里起了风,冬末的风已带有一丝暖意,她身穿薄衫竟不觉得冷,抽出新绿的树枝张牙舞爪在地面,半明烛火摇曳,让人心里害怕。
没来由的怕又兀自带来寒意,皮肤仍留有温泉热气,心里却瞬间结出层层霜雪。
她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没注意杏琳轻步来到近前,披风罩在自己身上,道:“公主别站在院子里啊,生病可怎么办,越发难了。”
茜雪回过神,迷乱眸子看向对方,忽地想起苏供奉囚禁在兴庆殿的日子,杏琳就是这般陪着自己,一起偷偷走在夜色里,那会儿的心情多么忐忑,喜悦也有,担心也有,但总比现在强,至少她知道他平安。
“公主!”杏琳迎上殿下担忧的眼睛,不禁红了眼眶,从小到大,十七公主何曾忧虑过,如今短短几日就清瘦好几圈,让人心疼,“奴婢瞧不得公主这幅样子——”
茜雪咬紧嘴唇,一声公主点醒了她,是啊!大棠的十七公主,先皇留下免死诏书的公主,如何护不住自己爱人,喃喃道:“我一定保他平安,哪怕劫狱也在所不惜,谁也拦不住!”
虽是自言自语,也吓坏对面的杏琳,小殿下这是疯了!如何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公主再得宠,也不可能蔑视皇权,连忙攥紧对方的手,摇摇头,又指向院子外,示意隔墙有耳。
茜雪也知自己失言,但绝非戏说,若没有别的办法,她可以豁出去。
杏琳心里着急,拉情绪不稳的公主往屋里走,迎面见秋露从夜色中走来,急慌慌朝公主低语几句,原是从伍儿处得知,段殊竹晚上喜欢在水上的石舫喝酒,若要一见,这会儿正是时候。
茜雪刻不容缓,换好衣服,只带秋露顺着回廊往南边去,夜色渐深,绕过大片迷雾竹林,鞋履被湿气覆盖,罗袜轻透,带来彻骨寒凉,站在滴翠亭往下看,果然见一座石舫,烛火摇曳在水面,激起阵阵金波。
石舫外站着个小太监,看不清容貌,但身形秀挺,不像普通的下等宦官,无论如何,段殊竹肯定在里面吧!
茜雪深吸口气,晓得马上要见之人有多不好对付,如果要和他谈条件,又有什么筹码可以拿出来。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就顾不上许多。
将秋露留在外面,与那个小太监一处,对方笑说自己名为竹儿,刚来主使身边,眉眼带笑,藏着情丝万缕,实在是副极好模样,只是年纪太小还未长开,将来不知会成为何种人物。
茜雪点头,独自往里走,没多大会儿又见到伍儿,对方手里提着一双翘头蓝云锦履,恭恭敬敬地走到近前,“公主殿下,主使说外面的路不好走,恐怕弄脏了鞋,还请换一双吧。”
她愣了愣,原来人家早就等着自己来,坐在一边的胡床上,佯装随口道:“枢密院的人就是不一样,心细如发,难为你们主使想得周到。”
伍儿蹲下来伺候,满脸笑嘻嘻,“我们家主使说了,奴们就是天生用来侍奉人,这点小事还做不好,哪能在枢密院里活,再说孝敬十七公主可是奴的荣幸,祖上冒青烟也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