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森琴身边的过程里,海韵没有再遭逢太大的阻碍。彷彿是早已收到通报,犹克多皇家卫士队的士兵一见到海韵,便纷纷让出路来,其中甚至有些人以皇家之礼向他致敬。
海韵看在眼里,忧思越发浓厚,毕竟这些士兵毫不保留地流露着崇敬之情,正说明他们全都已经知道:来者就是当年谣传中已被毒杀身亡的「太阳王子」席利?犹克多。
他像排开涌浪的战船,深入卫士队的包围网,而令他胸口痛得近乎撕裂的景象就在眼前。
那是他的兄长:堤沃?犹克多昂扬的无情身姿,以及浑身满佈淡紫色奇族之血,单膝跪倒在眾人面前的森琴。
海韵只觉喉头紧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迅速闪身到森琴的面前,张开双臂,阻挡在森琴与堤沃之间。那双深紫色的湿润瞳孔,却怨得像是能喷出火。
比起海韵要更高一个头的堤沃,漠然地低着头望向他许久不见的兄弟,没有丝毫重逢的喜悦。更有甚者:似乎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那一头灰黑色的波浪发有着与海韵的深黑色发丝相似的细软与绵长,火焰色的瞳孔里,却有着冰冷的静默与深沉的思虑。
他就像是传闻中那隻安静、狡猾又格外狠戾的灵狐,即便已经近在眼前,却仍然给海韵带来一种在暗处被深渊凝视的森冷寒意。
「很久不见了,弟弟啊。」堤沃冷漠地开口,他说话的语气凛冽如刀,在海韵的胸口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你很令我失望。」
「失望?你不应该失望的,毕竟我从来没有挡在你的面前过。」海韵恨恨地咬着下嘴唇说道:「二哥的道路,你可以自己去走,犯得着这样追着我吗?」
「小弟,你可是在『王途』之中。」堤沃的语气一如方才的清冷,但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却逐渐泛起了涟漪。
「王途?试炼?那些事情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老师当年令我假死、将我送出王城,就是为了让我远离这一切。母后被毒杀,父亲因痛失挚爱而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消愁。出身希莲王国的母后之死,更导致持续百年的『两国战争』,仅仅平息了二十年又再度开打,如此充满血腥的王位,凭我的器量担当不起!二哥你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来吗?」
海韵急切地说完,紧咬的下嘴唇隐隐涌现血痕,他却全然不知。
「我当然看得出,你对王位没有任何恋栈。」
堤沃手中的长剑始终没有放下,那锋芒里有着毋庸置疑的杀意。他如剑尖一般锋利的话语,令海韵冷汗直流。
「也正是因为看得出来,我才一次又一次对你失望。」
「为什么?二哥!」海韵悽惨地喊道:「我退出!我对和平的想像与愿望,与你、与大哥完全不同!用你们的方式去角逐吧,用你们的理念去竞争吧,放过我吧,求你了!」
「你说的这些,令我更明白你什么都不懂。」堤沃笑了,那阴冷的笑容刺进海韵的眼底,令他的灵魂感到撕裂般的溃决,「五年前,我曾独自来到这座魔森林。从被琴声迷惑、短暂迷失在这座森林的一刻起,我就知道把剑对准你和森林之主的这天终将来临。想不到过了这些时间,你丝毫没有成长,而一切也仍然如我所想。」
「你说……什么?」
海韵吃惊之馀,松开了紧咬住的下唇。在这一刻,某种东西在心底破碎的声音暗暗响起,口中的血腥味,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孤立与无助。
「你只是被我利用来除掉大森林之主的蠢蛋,从你来到西肯、与森林之主相识,直到成为他的唯一弱点,都是我一手安排。你以为居民怎么会那么快就接受一个奇族在城市里工作?你以为粗里粗气的佣兵公会长盖德里德是怎么有办法联络上你的?」堤沃冷笑着说道:「如你一般不愿以战止战的软弱之人,不配作犹克多王族。没错,这非常符合大家对你和母后的评价:你们是太阳,是犹克多不需要拥有的温暖和光芒。」
堤沃的笑容更加深沉了,那上扬的嘴角弧度,化为裂面的森冷寒意,几乎让海韵忘记自己正身处于烈火遍地的金杨格大森林。他不由地垂下了双臂,痛苦与懊悔在心底蔓延,恐怖让他浑身上下感到酥软无力。
「就我所知,遑论何处、是何生灵,无不需要太阳。」
如和煦薰风一般的声音,从海韵的背后透体而过。他回头一看,浑身浴血的森琴吃力地站起身,却带着如往常温暖的轻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