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上棉袄出去,别冻着。”
沈妙贞顿了顿,低低答应了,不过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她心里也有些暖和了起来。就像徽墨姐姐说的,公子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支使奴婢干活对主子们来说再正常不过,若是主子想,哪怕只是一时兴起,叫你冬日跳水里去捉鱼,也得去。
六公子不折磨下人,她初来乍到服侍,便赏了一匹尺头,还能嘱咐她出去多穿些衣裳,遇见这样的主人,她已经无比知足。
流风阁里的小厨房没怎么开过火,里头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也什么都不缺。
柴火在角落里头,摞的十分整齐,柜子里头有米有面有猪油,甚至还有一筐新鲜的鸡蛋,大缸里头是干净的清水。
沈妙贞撸起袖子,用绳子从背后穿过,再从袖口延伸出来,绕到背后系紧,便将袖口固定住。
灶台的大锅里头倒了清水,将底下柴火点上丢进灶堂,等着水开的时候,她便开始揉面,反复揉光滑,松弛了一会,就用擀面杖擀开,反复对折,拿刀切成细细的丝。
大锅里头的水开了,她将面丢下去,又准备了个大海碗,里头放上盐,酱油,再放一小勺猪油,兑上锅里烧开的水。等面翻滚起来,她又放了一点凉水,面煮熟后,用漏子捞起,放到海碗里。
裴境还在屋里懊悔,他果然不应如此放纵自己,白日的饭哪怕再不和口,也得多吃些,总比半夜被饿醒的强。
沈妙贞端着托盘进来,盘中一个硕大海碗,带着微褐的清汤,白白的面条在里头整整齐齐,上头还卧着一个圆圆胖胖的鸡蛋,鸡蛋旁边有两片绿生生的菘菜叶。
热气腾腾的,泛着一股香。
裴境本就饿的不行,此时瞧见这么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顿时更饿了。
托盘上,沈妙贞还给他拿了一副碗筷和汤勺。
不等沈妙贞给他布菜,裴境迫不及待的用筷子挑了面条,放了一些汤,用汤勺盛了一勺热汤,喝了一口。
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这么一碗阳春面,用的都不是高汤,不过是水兑了酱油弄出来的,若放在平日,他瞧都不会瞧一眼。
现在,这碗平平无奇的阳春面,却在深夜,抚慰了他饥肠辘辘的肠胃。
世家公子哪怕饿极了,吃面的姿势也是很文雅好看的。
用了一小碗,裴境抬头,却瞧见沈妙贞正站在一边,有些局促不安,双眼盯着这碗面出神。
裴境对她招手:“你也来吃。”
沈妙贞一愣,局促的有点不敢:“公……公子,这于理不合吧……奴婢怎么能上桌。”
实在是个胆小的丫头,裴境难得温和了几分:“无妨,这半夜只有你我,旁人也瞧不见,你也用一些,用完就去睡。”
得了裴境的首肯,沈妙贞欢天喜地又拿了一副碗筷,只是她却不敢坐到裴境旁边,跟他平起平坐,只拿了个小兀子,坐到一边,从海碗里盛了一些,慢慢的吃了起来。
沈妙贞没有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是略略束成一个麻花辫垂在肩膀处。烛火昏黄,将她发顶照的毛茸茸的,像个什么小动物。
裴境用了一碗,肚腹已经有了底,再用的时候就细嚼慢咽,吃的慢了。
他的目光自然落到斜对面的沈妙贞身上。
她的手腕实在是细,细的都有些枯瘦,裴境都有些怀疑,她这么瘦弱,怎么能承担的起一些需要力气的杂活的。
那张小脸也小的可怜,巴掌大,睫毛倒是长长的,眼睛也大,一双瞳仁像是两颗水灵的葡萄。因为眼睛大,则显得那脸越发的小。她脸虽白,却泛着一股不健康的面色,明显是因为吃不到什么油水,身体才没长起来。
视线又瞧到她端着碗的手上,她左手被手帕包着,明显是受了伤。
“你的手怎么了?”
沈妙贞愣了愣,抬起头来,见到裴境望着她,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左手。
“奴……奴婢手笨,今日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
“可用药了?”
“用,用了。”
“用的什么药?你自己带的药?我怎么没见徽墨从开柜子找药?”
裴境想知道什么的时候,问话简直就是咄咄逼人,哪是沈妙贞一个小女孩应付的来的。
她很快就说了出来:“奴婢寻了一颗刺菜,敷上了,已经止了血。”
裴境眉头皱巴的更深:“受伤了也不跟徽墨说,叫她给你找金疮药,什么刺儿菜的,随便敷在手上,你也不怕烂掉?”
裴境其实是在关心,可这如同质问一样的语气,让沈妙贞吓的以为公子对她不满意呢,鼻子一酸,眼里盈满泪水,好容易强忍着没哭出来,可说话已然带了哭音。
“刺儿菜能止血,奴婢老家庄户人家,受伤了没钱买药,都用这个。公……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给徽墨姐姐添麻烦,求您,别赶奴婢走。”
裴境愣住了。
沈妙贞眼睛红红的,身子也小小的一个,还瑟缩着打着颤,不知道的若是瞧见了,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恶事,欺负小丫头呢。
她这么瑟瑟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他幼年时养的一只红眼小兔。
将她和小兔子联系到一起,不自觉的,裴境的语气便更加温和了些。
“我何时说过赶你走了,问问你的伤势罢了。你在流风阁当差受的伤,我这个做主子的总得过问一二才是。”
沈妙贞咬着嘴唇,抬起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公子真的不赶奴婢走?”
“不赶你走,先把面吃了吧。”
沈妙贞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头,这才欢欢喜喜的又开始吃面。
还是个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