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像是想到什么般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盯着手机良久。大拇指在光滑的萤幕上游移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解锁了手机。他打开通讯录而不是line,打电话给吴元青。
虽然早知道结果会一样,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您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后再拨……」
陈圣砚叹口气,掛了电话。这几天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得到的都是那冰冷的系统回覆。
吴元青失联的时间确切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只不过从发现他把手机关机后也已经四天了。
原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第二天就会自己出现,但再怎么等依旧都没有回音,讯息也都没有回。等到第二天的晚上打电话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发生这样的事,陈圣砚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再次感受到吴元青身上依旧存在着未知又陌生的部分。
再不出门的话回来的时间就会太晚了,他打算把今天的时间都拿来处理这件事,因为不确定会花多少时间,还是早点出门比较好。
陈圣砚揹起背包,带着有些慍怒的心情前往台北。
明明是週六却没什么人,曹一郁在柜檯拄着下巴算着需要订货的东西,平常这件事都是副店长在做的,但今天实在是太无聊了,只好把这枯燥乏味的工作抢来做。
门口的铃鐺摇晃,发出了今天难得的清脆铃声。
曹一郁低头按着计算机,因为还没算到一个段落所以没抬头,但还是先开口说了「欢迎光临」。他眼角瞥到了进门的客人没有自己找位置坐,而是停留在自己前面,于是抬起头。
在对方脸上停留了几秒鐘,说:「你怎么来了?」
「店长,我有话和你说。」
因为陈圣砚的表情太过严肃,曹一郁没有拒绝但也没有马上答应,看着他环视店内情况的侧脸。
「今天客人不多,但我们还是去后面户外区讲吧。」陈圣砚说完看了一眼旁边他没看过的店员,眼神示意对方,像是在问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吧?
「不好意思,你先自己顾着店。」曹一郁对着那有点惊恐的店员说,随后就跟着急着先走的陈圣砚到户外区的位置。
虽然快接近中午,但在阴凉处还算是舒适。陈圣砚把后背包放在地上后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透明的玻璃桌子上映着上方的树荫。
曹一郁坐下前,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但又觉得这时候抽菸好像不太好,因此什么也没拿就坐下了。
「你想说什么?」曹一郁先开口问道,脸上掛着僵硬的轻浮笑容。
陈圣砚皱着眉头,口气有点不好地说:「你应该知道吧?」
「啊?你在生气吗?」
陈圣砚惊觉自己已经开始情绪化,但他并不想以这种状态谈话。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心情,接着问:「他人在哪里?」
曹一郁沉默,他此刻真的很想抽菸。
「你知道吴元青人在哪对吧?」
「他失联了吗?为什么这样问?」
陈圣砚快要失去耐心,一方面也是不忍心看到店长继续装傻下去,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
「他好几天前就没有和我联络了。」陈圣砚像是在等着曹一郁自己说出口一样,停顿了一下,但对方并没有开口。「所以我打电话给他的朋友,就是他公司的老闆。」
曹一郁没有看他,漂移的眼神早已洩漏了些什么,但陈圣砚还是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他说元青向公司请了长假,原因也没有和他说。他只知道元青现在住在朋友家,但是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我和他说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他只说希望我可以找到吴元青,因为他现在状况可能很糟。」
这些都是陈圣砚逼问江奕翔,他勉为其难透漏的。关于吴元青的行踪,对方好像就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但身为一个多年的好友,只知道这些实在非常可疑,不过陈圣砚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
陈圣砚直觉吴元青既然不想让好朋友知道太多,那曹一郁这个对他来说比较「特殊」的朋友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当问他吴元青在哪的时候,眼神透漏的讯息,陈圣砚就觉得自己猜对了。
「都说到这样了,你真的不直接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和你联络。」曹一郁像是自言自语,垂着头说。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在你家?」陈圣砚加重语气问道。
「对,他现在住在我家。」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陈圣砚还是突然很想哭。他呼吸变得沉重,忍耐着情绪。迟来的吃醋涌现,胸口酸酸的。
「他会住我家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想太多。」
「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不想让你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
「你觉得这样合理吗?我是他男朋友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或许是和陈圣砚有一样的想法,曹一郁稍微卸下心防说:「我其实前阵子一直想和你说,但我怕让他有压力,如果他知道我说了他一定会胡思乱想。而且我也不是全部都知道,我觉得他也没有全部告诉我。」
「既然这样,你先把你知道的和我说。」
「你不亲口听他说吗?」
「他对我也会有所隐瞒,所以我也想要听你这边的说法。」陈圣砚看了眼曹一郁抖动地右脚,说:「店长想抽菸的话就抽吧。」
曹一郁像是获得了久违的自由,马上拿出一支菸点燃。然后顺便和路过的店员点了一杯奶茶和一杯咖啡。
「现在咖啡都是谁在煮?」
「就是你刚刚在柜檯看到的那个新店员,表现当然比你差,但也是满用心的。」
「但还是完全取代我的位置了呢。」陈圣砚笑着说,但眼睛没有笑意。
「阿圣。」
陈圣砚朝店内望去,说:「这边已经完全没有我的足跡了。」
「圣砚,你听我说……」
「不要用大人对小孩的口气和我说话。」
陈圣砚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愤怒。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有太多原因了。
曹一郁愣了一下,虽然陈圣砚低着头,但反覆起伏的肩膀透漏着他的心情。曹一郁知道他不是在针对自己,所以并不把他的失礼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很生气,元青他会这么做是因为考虑了很多。他一方面是要保护你,也保护他自己。他现在真的状况很不好……你知道他有焦虑症吗?」
「不太清楚。」
「我前阵子有带他去看医生,目前状况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所以有时候会不大清醒。」
「我大概知道他有这种状况,只是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因为那个……他爸爸回来找他了。」
陈圣砚惊讶地抬头,睁着大眼问:「他爸?」
「对,好像是很久没有联络了。对方因为一直坐牢所以好一阵子没有来找他。」
「坐牢……?他之前和我说他爸过世了。」
「他好像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陈圣砚不太明白。只觉得自己内心某处好像受伤了,但他怎么样也责怪不了吴元青。虽然被骗很生气,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圣砚用手摀着脸,需要时间消化刚才听到的所有事,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事实勉强套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身上。
这时店员端来了咖啡和奶茶,放在玻璃桌上。这个店员陈圣砚也不认识,于是对她点了点头道谢后就低头喝了口饮料。
「之后元青为了不要被他爸找到,换了手机号码,连原本住处也都不回去了。」
陈圣砚突然想起上次吴元青手机摔坏时为什么要换号码,当时觉得很怪但没有开口问,原来是因为要躲人。
曹一郁吸了口菸,打发掉一些紧张感后继续说:「之后他就一直住便宜的旅馆,每几天就换一家。然后有次刚好在路上遇到他,他看起来很累,我就请他去我那里住。我当时只是想反正我和他并不是同事,也称不上是多好的朋友,所以应该比较安全。他一开始很为难,但真的找不到地方所以才勉为其难答应我的。可能一方面我也还是对他感到很抱歉,所以才这么做。」
陈圣砚狐疑地看着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他说的话。身为前男友的身分这么做果然还是太让人起疑了,曹一郁便再次强调:「基本上我在店里忙,也没有多少时间回去。所以我顶多就是帮他准备需要的食物和用品而已,或是带他去看医生,平常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他连出门都没有办法吗?」
「他只要一出门就会很焦虑,怕会遇到他爸爸。一开始他还勉强自己,但最后连公司也被找到了,他索性就请了假。」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他说是为了钱……但我认为没有这么单纯。」
陈圣砚低下头在脑中整理了一番,但只听曹一郁说的这些,只能拼凑出很平板的时间轴而已。他所描述的吴元青的状况,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点实感都没有。
他需要更深入,才能够完全理解吴元青。
「我可以见他吗?」
「或许可以……但我应该会先被他骂吧。」曹一郁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把菸捻熄在一旁的烟灰缸。「阿圣,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我怕再这样下去他就完全走不出来了。就算我这么做会惹他生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见见他。」
听到这样的恳求,陈圣砚无法想像事情到底有多么糟糕,此时此刻他也无法直接毫无悬念地保证说交给我吧。
「我有点害怕……」
曹一郁温柔地说:「别担心,他现在状况好很多了,和平常没有不同。」
「不是这个……我怕我就算去见他,甚至之后陪在他身边,他还是会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他没有逃,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抵抗,只是已经快到极限了。我猜他会擅自和你失去联系应该也是因为这样,每天他都接到他爸的骚扰电话,之前他为了不让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切断唯一和你的联系。」
桌上杯子外的水珠滑落至杯底,在杯垫上晕开。
陈圣砚盯着顏色变深的硅藻土杯垫,问:「这样子多久了?」
「从你去宜兰之后没多久,来我家是一个月前的事。」
陈圣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生气,原来自己给吴元青的东西根本少之又少。不禁觉得自己的承诺有多么空洞。
他双手握拳,在膝盖上发抖,说:「带我去见他,现在。」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怎么样都不重要,我想要见他……」陈圣砚低头哭了起来,连忙用手抹脸。
曹一郁起身脱下围裙,说:「你先到门口等我,我开车载你过去。」
陈圣砚摀着脸起身,用连帽外套上的帽子盖住头,拿着背包低头穿过店里。「噹啷」一声,门口外的柏油路反射着正中午的日光,让陈圣砚有点睁不开双眼。
消光黑的重机车壳、亮皮牛津鞋、熨烫平整的衬衫、上扬的眼角、温柔的新月般的笑容。
陈圣砚在门口蹲了下来,把脸埋在手臂里。闭上双眼,寻找着黑暗里的吴元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