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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五月皇后(1 / 2)

五月对天主教学校来说是圣母月,修女会在每个年级挑出五月皇后,为她们加冕。五月皇后会在特定的日子,得到修女的祝福,穿上婚纱,为圣母戴上皇冠,也让修女为自己戴上后冠。皇后人选由各班导师推派,除了成绩是否优异之外,品德也是参考基准。不过品德优劣到底要怎么评断,班导也摸不着头绪,高一时的五月皇后,是诗婷。小春不巧在颁奖典礼那天感冒,没有参与到这个年级盛事。现在诗婷不在了,还被同学们耳语是单亲妈妈,学校说什么也掛不住这个脸,要求要找出「最优质」的五月皇后。

小春没什么兴趣,反正推派出来的人选她也不认识,到底有多优质她也不清楚。但她依然在走廊上的告示牌前停下,果不其然,都是陌生的脸孔。她盯着女孩们的照片,每个都笑得都很灿烂。当上五月皇后,是一种殊荣吧?

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

小春后退一步,看见羽凡在走廊上的背影,她想向前打招呼,却难以忽视另一个女孩子,正勾着她的手。她迟疑了一会儿,羽凡在此时转过身,眼神聚焦,看见了同样站在不远处的小春。

会跟我打招呼吧?没理由不打招呼吧?

羽凡好像剪头发了,修成短短的男生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居然穿着裙子。小春吞下所有想说的话,当羽凡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

明明就看到了,为什么要装作没看见,小春踱步走回教室,甩开满脑子的思绪,下一节的数学考试再不加把劲,学期末肯定会被当掉的,她喃喃自语说道,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各个班级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走廊上听起来尤其明显,一个越过一个,彷彿每个都是独立的世界,有的班级正在补上数学课,有的正在被班级导师喝斥,有的全班都昏昏欲睡。小春刚走回班上,马上就被柠檬的呼喊声叫住,脸上写着紧张,要小春马上去找班导师。

就这样,小春一连请了几天假,又再次错过了高二的五月皇后加冕礼。

小春的阿嬤病危,母亲在电话里一点都不难过,只是困扰要怎么把小春送到林口。

身为长子的女儿,虽然是女孩,但也是长孙,就算跟亲戚再怎么不熟,于情于理都是要到的。

她小时候跟阿嬤很亲,她台语说得也比同年级的好,不过在亲生父亲过世后,她再也不想回到老家,无论母亲怎么斥责,她也无动于衷。她对阿嬤充满愧疚,却没想到最后,居然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死亡对小春来说还很陌生,就连父亲撒手人寰的时候,她也不哭不闹。但这次不太1样,阿嬤还没走,只是以弥留的状态,躺在床上。

小春第一次见到弥留的人,那模样比死了还令人害怕,阿嬤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甚至还有微微的鼾声。

叔叔们说,阿嬤不会再醒过来了,也许和她说话,她还听得到。但无论你想说什么,都不会得到答案,也不可能得到原谅。

小春点点头,坐在阿嬤床边,静静地坐着,母亲没有和她一起来,在很早以前,她们跟亲戚们就断了联系。会接到亲戚们的电话,除了要借钱,不然就是有人死了。她们家很穷,所以只有第二个可能性。

叔叔从匣子中取出一团金色的东西,放在小春手上,是阿嬤戴着数十年的金錶,叔叔说,这是阿嬤嘱咐要留给她的遗物。

小春接过再熟悉不过的金色錶带,阿嬤总喜欢在身上放一些贵重物品,除了红、绿宝石戒指之外,这隻金錶,是她的傍身之物。

无论经过多长时间,永远不会掉色,反而因为与肌肤长期摩擦,亮晃晃的。

小春低声说着谢谢,将它戴在自己的左手上。

上头的时间,指着下午六点。

小春走到外头,太过强烈地情绪,将她眼前的视线染成一片模糊。旧家熟悉的照片,还摆在架上,有她年幼时的照片,小春那时才五岁,戴着蓝色的帽子,从溜滑梯上滑下,手上比着「五」。

她想要,小春想要,打电话给羽凡,不是任何人,她也不需要任何人,他想要听到羽凡的声音。

她知道羽凡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拒绝现在的她,她只是渴望,能跟羽凡说几句话。

小春举起颤抖的手,刚戴上的金錶闪烁着光芒,她拨出了羽凡的电话号码,响了好久,却没有人接听。小春的呼吸一窒,她掛断电话,重新播号。

「嘟——嘟」两声,对方接听,是羽凡熟悉的声音,语气却不怎么熟悉。

「什么事?」羽凡问道,儘管是冷冷地语气,小春还是哭了。

唇齿之间,找不回原本说话的方式,颤抖着,尝试拼凑心里想说的话。

「你在忙吗?」小春压抑着悲伤,礼貌地询问,对方那一头平静无声。

「还好,怎么了?」羽凡大约是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原本清冷的语调,也缓和许多。

「心情不好。」脸上滑下的泪水,远比说出口的话还要凝重几分,才不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心情不好?你跟你妈吵架喔。」羽凡那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在找东西。她可以想像,羽凡用一边肩膀夹着电话的情景,突然地,她觉得安慰好多。

「没有,就发生了一点事情。」小春吸吸鼻子,用手楷去脸上的泪水,囁嚅道。

「哦,你可以打给杰克啊。」羽凡说着,听起来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多开心。

「不要这样...」小春刚收起的泪水又要溢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这些。

「你不能要找人安慰的时候就打给我,这对我来说不公平。」羽凡停下手边的动作,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大鼓敲击着小春的心,咚、咚、咚,太过低沉的鼓声,甚至在空荡的话筒中,响起了回音,一波一波的。

小春没有回答,在脑海中思索着适当地回应,这时候说出事实,会像情绪勒索吧,逼迫对方留下来安慰自己。小春不敢承认,她怕就算说出口,羽凡也一样会掛断电话。

对方等不到小春的回应,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断讯的声音,小春拿着手机,听着冰冷的断讯声,直到原本节奏式的低鸣声,变成一长串杂讯。

阿嬤在两天后寿终正寝,后事交给叔叔们处理,小春如期出席告别式。

所有熟悉、不熟悉的亲戚都来了,大家在灵堂外寒暄,小春则是在上香过后先行离开。

这天,台北市挥别之前的好天气,阴雨绵绵,看起来像初秋。明明是同一个地方,跟不同的人在一起,却彷彿可以用不一样的视野看世界,摘掉了少女滤镜后的台北,看起来普普通通。街道上有些杂乱,尤其是殯仪馆附近的空气,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这里是所有失去挚爱的人,聚集的地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赏心悦目。

但台北依然是台北,无论人们多么不开心,它依然故我的生长着。

小春回归校园生活,拾起笔,开始准备演讲稿。她不再奢望能跟羽凡联络,心里压抑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她选择无视。班导看完小春写的稿子,修改了无数次,双眉间的纹路,一次比一次深。

两天后的下午,班导将稿子递给小春,表情有些古怪。

「老师,怎么了吗?」小春大概也知道原因,但她不想承认。

「我知道这次的题目很取巧,但你确定这是你要写的吗?」班导抿着下唇,小春呼了口气,太好了!至少班导没有否决。

「这是我想写的。」小春篤定地说着,点点头。班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厚重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精明的亮光,遂趋于温柔。

「你知道这样不会得名吧?」班导不得不承认,她十分扼腕,但她也不想强迫学生,如果这是孩子想要的,那便如此。

「我知道。」她是感动的,就算这几个月来,跟班导不再像以前一样陌生,但她仍然没有把握,班导会支持她的想法。

班导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小春离去,她笑着向老师道谢,在得到班导的首肯之后,会进行得更顺利吧,小春想着,握紧手上的稿纸,这样也算是另一种好结局。

完成演讲稿之后,时间安排就像以往的朗读训练,一、三、五留下来,直到比赛前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讲稿是自己写的,小春驾轻就熟,只不过,同样的教室,少了她的身影,说什么也不习惯。

班导从一开始打趣的询问,到后来看到小春脸上的表情,便不再调侃她。少女有少女的烦恼,成年女子也有成年女子的烦恼,到底什么时候该结婚呢?班导经过一天的疲累,盯着小春的身影,视线有些模糊。

「老师,今天好累,可不可以先到这里。」小春看着老师睡眼惺忪的神情,自己也提不起劲。

「啊?哦?可以啊。」班导突然惊醒,看着学生担忧的神情,觉得十分抱歉。

「谢谢老师。」小春拿起早就收拾好的东西,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交到班导手中。

「老师最近辛苦你了,那我先走了。」小春微微一笑,走出教室。

手机响起讯息铃声,是杰克传来的。

他说,他在山上,想跟她见一面。

小春迟疑了一会才点开来读,自上次分别后,她一直没有好好跟杰克沟通,她很喜欢杰克,但现在的她,还没有心力处理俩人之间的关係。

她回覆了一个好,告知对方自己现在才在回家的路上,请他稍等一阵子。

小春理所当然地略过晚餐,走在庙宇中的回廊,脚上的皮鞋踩出「噠、噠、噠」的声音。

我喜欢杰克,那我喜欢羽凡吗?我喜欢羽凡,是像喜欢柠檬那样,还是想跟她做爱那样?

可是很多人,可以做爱,也不一定是爱着彼此,很多人不做爱,但也深爱彼此。

为什么会感到疑惑,为什么要感到疑惑,爱情不是顺其自然吗?

她在不远处看到杰克的身影,正在广场上散步,看见她从远处走来,脸上已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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