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把一大束花递给黎式,向日葵配以香槟玫瑰点缀。
“这位同学,有人让我将花送畀你,顺便让我转一句说话,贺你毕业顺利。”
黎式捧着花一脸疑惑,她在香港认识的人不多。最好的朋友在日本,而南粤进了电影公司,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且也不知道她今天毕业。
关玉荷见一眼花束,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看着尚无头绪的人,笑着问,“向日葵是贺你毕业,香槟玫瑰的花语是什么,你唔知吗?”
黎式摇摇头,她对花卉其实没什么研究。
关玉荷也不说破,若是想知道她必定会知道。转过头问前来送花的工作人员,“让你送花来的人在边度?”
那人一指,指向礼堂最上层的一个不起眼出口,“他就是站在那里喊我的。”
黎式马上顺着方向去看,只看到一个闪身过门的身影。
或许别人认不出,但她日日夜夜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就算只是半道影子,她也认得出他来。
都来不及好好和关玉荷say再见,她提起有些长的学士袍,踩着高跟鞋就往高处追了上去。推开有些厚重的消防门,是一个通往校外的,很大的花园平台。往日这里人来人往,但今天大家都因同一件事欢聚一处,便很少有人过来。
黎式一眼就看到了他:冬青树下一道身影,日头晒在宽实的背脊上。
她喊:“喂——”
他几乎是瞬间,就止住了脚步,然后回过身来看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流转是抑制不住的情意。
黎式冲他问,“你来,点解不话畀我知?”
乌鸦没有回答她。
不过也是,答什么呢。
他来,是不想看她一个人毕业。人生大事独身自己,难免冷清。
他不现身,是他也会愧疚,甚至愧疚到不敢见她。
黎式很不喜欢他此刻的沉默不言。因为在香港她只能依赖他,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在她的情感世界里来去自如?她所有的离别、悲伤、不幸,都是他造成的,现在又跑来做什么好人。
她加重了语气再问了一遍,“点解不话畀我知?”
乌鸦依旧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仍然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知,自己这种人,没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更没资格泰然站在她对面,讲一句恭喜。
烟花炸亮在夜空中,整个城市灯火通明。欢天喜地着的,都为了庆贺同一件事——除夕夜,迎新年。
1994,甲戌年,要到了。
无论职位大小,东星众兄弟都欢聚一堂,一年到头,齐吃一顿团圆饭,庆贺又活过了一年。
十二点前酒楼聚餐,南北不缺;十二点后夜店寻春,无问东西。
一年一年下来,都成了惯例。
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乌鸦把最后一盅酒落肚,餐盘一推,跟喝得红光满面的龙头打招呼,“大佬,你慢饮,我走先。”
骆驼诧异地看了一眼起身的男人,又瞟了眼刚越十点的墙上时钟,故作吃惊状,“不是吧雄仔,咁多年,头次睇你咁早着草(逃跑),不是年年都high到天朝?”
那么多社团有头有面的手足在场,乌鸦只能把自己的坏脸色收起来,“我仲有事,大佬你今夜去玩都算我的,就当开年里,头个同你递孝敬。”
亚佐看到乌鸦起身,本想跟上去,但看他脚步不慢,攞住车钥匙就只身往外走,便知道他是去哪。就又坐下,同平日交好的兄弟继续喝酒划拳,反正今晚应该是没自己的事情了。
同桌的人都以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骆驼看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早就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黎式披了件衣服趴在公寓阳台上看夜景,心里感慨万千。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九四年了。距离她离开家,都过了一年多了。
还记得九三年的元旦前夕,他一个电话将她叫去酒楼,把她抵在落地玻璃上,背靠着维多利亚港的烟火明灯,说,来年里做他的女人。
可笑那个时候自己竟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清清白白的,毫无牵挂的全身而退。
一年多啊,并不长,但对她来说,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些她本以为承受不了的,承受了,那些本以为无比痛苦的,也麻木了。
她看向早被这座城市的灯火淹没的夜空,执拗地想找到驶向远方的飞机踪迹。想离开吗,当然想。
这个念头从未消失在她脑海里,只是她不会再那么急于求成了。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黎式往下一瞧,看到了那辆银色的捷豹。心中奇怪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今晚社团聚餐,大概率会整夜不归吗。
因为知道那男人晚上不在家,黎式的年夜饭,就下了一晚阳春面,毕竟她也没什么心情过年。
外厅传来声响,黎式关上阳台的门过去看,果然是他回来了。
乌鸦换了鞋就走过去抱她。一身的酒味熏得她呛喉,便使劲推开,“点解咁早返来,你不是话聚餐?”
他顺势放开手,一边脱衣服,一边向浴室走,回答她,“聚完了。”
聚完了?黎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压根不相信他说的话。
等乌鸦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黎式又带上了那副方框眼镜,坐在书桌前正写写画画。他不懂她脑袋里在想什么。要不要那么勤力?新年流流仲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