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抬步入门,“你莫怕,外头的动静可听见了?”
乌玉强迟疑着未做反应,秦缨便知他多半是似懂非懂,秦缨走到他跟前倾身,“早间我要上山去,你却说山上有鬼,这是为何?”
乌玉强缩着肩背,“爷爷说过,且……且我父亲昨日离家,正是往山上去了,我还见过有人上山去再未回来……”
秦缨皱眉,“何人?”
乌玉强抿唇道:“没见过的生人。”
“你仔细想想,是什么生人。”
乌玉强小脸皱成一团,思索半晌才道:“是来找人的生人……”
秦缨看向门口站着的冯萧,冯萧立时将话带给谢星阑,屋子里,秦缨蹲下身来,温声道:“你别怕,姐姐们是专门捉坏人的,你是小孩子,姐姐和其他人绝不会伤你,只是接下来这些日子,你可能要住去别家了。”
李芳蕤亦蹲下,“你可有相熟的长辈?有哪个婶婶待你好吗?你父亲和你爷爷若要出远门,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成的。”
乌富昌父子皆获罪,自不能将乌玉强独自留在这空屋子里,但一听此言,乌玉强却忽然摇头后退了一步,“不,我不去别家……”
秦缨和李芳蕤只当他太过害怕,正要安抚,乌玉强又小声道:“我不是一个人……”
秦缨闻言只以为他没懂爷爷和父亲要出远门的意思,正要再解释之时,她却忽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窸窣声,她眉头一皱,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还没等她开口,那窸窣声又响了起来。
她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各处,最终,匪夷所思地看向了自己脚下平坦的泥地。
那声响,竟似乎是从她脚下传出来的……
秦缨面色陡变,“谢星阑——”
第140章 被拐
秦缨的惊呼声吓了谢星阑一跳, 他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厢房门口,秦缨一看到他,立刻指着脚下泥地道:“这底下藏了人!”
乌玉强眼眶瞬时红了, 畏怕地往床头缩去,秦缨和声道:“玉强, 你别怕,你告诉姐姐,你说你不是一个人, 可是因为家里还藏了别人?”
乌玉强死抿着唇角,脑袋低垂, 听见秦缨发问, 只流着眼泪摇头, 秦缨见此不忍逼问, 只屏息去听脚底的动静。
村中农舍,家具摆设简陋,亦无石砖铺地, 众人瞧见的是一片平整的褐色泥地,在这泥地之下,正有一道沉闷压抑的摩擦声窸窣做响, 好似有活物在蠕动, 在挣扎,好像这走踏了千万遍的死泥里埋了活人一般。
谢星阑目光如剑, “地窖,找他们家里的地窖入口!”
谢咏站在门口, 闻言忙道:“乌永贵家的地窖在厢房西北角, 平日里用家具器物挡着,我们去的时候, 他们老老实实交代了地方。”
谢坚一听抬步就要走,“属下去将乌富昌带来!”
“不必了——”
谢星阑一言阻止,直直地朝床尾放着的两只重叠在一处的箱笼走去,那木箱有些年头,朱漆斑驳,此刻箱盖未挂锁,靠墙放着,但谢星阑注意到,这屋内其他家具与泥地严丝合缝,唯有这箱笼下有移动过的痕迹。
他走上前打开箱笼盖子,只见里头是一堆杂七杂八的老旧衣物,他合上盖子,又将箱笼搬走,待将第二只箱子移开,屋内众人俱是心头一沉,那平整的泥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二尺来宽的黑黢黢的洞口!
秦缨走到洞口往下看,洞内一片昏黑,难以视物,只隐隐看到一截木梯,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正是从这洞中传出,谢星阑袍摆一掀,登时要往洞中去,秦缨见状一把拉住他,“慢着,底下不知是何物,要个火把稳妥!”
谢星阑顿住,扫了眼秦缨的手,吩咐道:“拿火把来——”
谢坚动作很快,等火把拿来,谢星阑打着火把第一个入了洞中,秦缨紧随其后,很快,谢星阑在木梯之下站定,又一把扶住秦缨,等她也站稳后,才举着火把往地窖更深处走。
借着火光,秦缨看到地上堆满了甘薯和些许黍米,黍米框子里传来更细微的响动,谢星阑火把一照,竟是两只拳头大的黑毛老鼠,被火光一吓,两只老鼠“咻”的一声蹿走,而这些响动,仍及不上那更黑暗处的摩擦声。
谢星阑放慢脚步,秦缨亦紧紧跟在他身后,又经过几框甘薯和辨不出种类的谷物后,谢星阑陡然驻足——
秦缨收势不及,一下撞在谢星阑背上,可还来不及退后,她便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火光照亮了地窖尽头,在那阴湿发霉的腌臜角落里,竟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她身上穿着件辨不出颜色的灰污棉袍,裸露的手脚枯瘦如柴,她嘴巴被破布堵着,那双黑洞洞,毫无生息的眼睛,正透过乱发间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们。
她瘫卧在一团发黑的棉絮上,身前的地上放着两个发黑的瓷碗,一只碗里装着混浊的污水,一只碗里装着不知放了多久的冷饭,那两只逃走的老鼠,窸窸窣窣跳到了饭碗中,火光一照,老鼠在碗中扑腾一下,又“嗖”的一声蹿走,而那道令他们毛骨悚然的声响,竟是那道一头挂在墙壁铁钩上,一头绑在此人手脚上的绳索发出的。
一股子寒意从秦缨脚底漫上,她连一声惊呼都难以发出,纵然此人面容难辨,但只看身形也知是个女子,秦缨心腔猛缩一下,赶忙和谢星阑上前,她蹲到女子身前,利落扯出她口中破布,“你可是乌玉强的母亲?”
女子不住咳嗽,秦缨又去看她被绑牢的手脚,绳索先绑手,后绑脚,最终紧紧绑在钉于墙面的铁钩上,这一段绳索只有二尺长,这便意味着女子若想去喝瓷碗里的水,只能趴着以口够瓷碗,绑着她的人,连多余一寸都未留出。
谢星阑抽剑而出,很快便替女子解了绳索,绳索刚解开,女子便捂着心口呜咽起来,这时李芳蕤和谢坚也跟了下来,看到这一幕,二人亦是大惊,而女子面生恐惧,骇然往墙角缩去,口中字词断续含糊,叫人听不真切。
“莫怕,你莫怕,玉强在上头等你,我们不会害你,你是玉强的母亲吗?他就在你头顶的屋子里,你别害怕,玉强好好的,我们不会伤人……”
秦缨语声轻柔,不断提乌玉强的名字,女子听见这二字,神容略显怔忪,惊惧总算被安抚,她拨了拨面上乱发,怯怯地打量秦缨几人,好半晌,死灰一般的瞳底在渐渐恢复了两分生气,“我……我……不……”
她语字僵硬,像久未说话口齿不清,谢星阑道:“先把人带出去,带出去便知怎么回事了。”
秦缨便上前去,“你别怕,我们出去见玉强。”
“玉……玉强……”
她艰难重复二字,不忌秦缨相扶,顺从站了起来,但她腿脚无力,费了颇多力气才将她从地窖中带出,乍见外头天光,女子双眼被刺得生疼,正捂眼时,本缩在床边流泪的乌玉强伸着手扑了上来,“娘——”
乌玉强这一声算证明了女子身份,女子见乌玉强果真分毫无损,亦抱着乌玉强大哭起来,秦缨和李芳蕤将人扶到床边落座,也未出言相劝,母子二人足足哭了半刻钟,嗓子哑得不成样子,精神却哭活泛回来。
她一边抹泪一边看向秦缨和谢星阑,秦缨这时上前表明身份与此行办差之意,又道:“如今我们已经抓到了人,但你们村中其他人亦同谋害人,玉强的爷爷和父亲,都获罪被伏,眼下人在外头听候发落,你为何被关在地窖之中?”
听见谢星阑是京城办差的官员,此行亦带了不少人手时,女子瞳底已绽出清辉,又见秦缨眼底多有关切,女子牙关一咬,握着乌玉强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小姐,求、求大人和小姐救救民女!”
众人神色皆沉,便见她磕了一个头,又哭着道:“民女根本不是这村中之人,民女是被拐卖来的!民女被拐子捉走,卖到了这户人家,他们只花了十两银子便买了民女做媳妇,民女家在江州,虽非富贵门第,家中却也还算殷实,民女死也想不到会落到此处,若非存着一分得救之念回去见父亲母亲,民女早在被强毁清白之时便自我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