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看着黄义,眼底寒云密布,但他开口,话却不是对黄义说的,“县主和李姑娘的行礼还在慈山,派几个人跟着他们回慈山,将县主的箱笼带去慈山码头与我们相会,我们其他人明日从渝州渡口走水路北上,见了钱大人,据实禀告便可。”
黄义微愣,似不明谢星阑之意,谢坚这时看向那门口翊卫,“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胆小如鼠的东西拖出去!”
两个翊卫上前,挟住黄义肩膀便往外拖,黄义这时回过神来,大叫道:“大人,求大人手下留情,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叫喊声响彻客栈,梳洗完的秦缨和李芳蕤皆从厢房内走出,黄义一看到二人,又挣扎着朝秦缨爬去,“县主,求县主开恩,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小人那日中了瘴毒,早神志不清了,小人啊——”
眼见黄义越靠越近,李芳蕤两步上前,一个窝心脚踹在了黄义胸口,黄义话语一断,捂着胸口痛叫起来,他面色迅速涨红,真像是痛得狠了,秦缨眨了眨眼看向李芳蕤,李芳蕤哼了一声,“这一脚,在千瘴林我就想给他了!”
见黄义痛得直打颤,李芳蕤又一摊手,“我只用了三分力气。”
秦缨莞尔,又吩咐翊卫,“好了,带下去吧。”
翊卫将黄义拖走,秦缨和李芳蕤到了谢星阑房中,待二人落座,谢星阑便将明日启程计划道来,李芳蕤便问道:“那苏姑娘她们到了江州如何办?”
谢星阑道:“先与我们一同安置,她们老家旧址极可能有变,我们先同去江州城,见过江州刺史后,令江州府衙派人去找她们家人,找到家人之后,再将她们送回,期间她们也要配合调查当年被拐卖之事。”
谢坚笑盈盈道:“李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公子的祖宅极大,再多人都住得下!”
李芳蕤笑开,“我才不担心,毕竟久仰江州谢氏之名。”
封承礼见状道:“如今公事了了,大人和县主,还有李姑娘何必着急启程?不若多留一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谢星阑自是婉拒,秦缨也道:“孙长史送的礼我们都收了,封大人的地主之谊已算尽到了,我们走后,余下善后事宜,还请封大人多尽心。”
封承礼自当恳切应下。
众人赶了两日路,第二日一走又要启程,这夜时辰自是紧迫,待封承礼离去,谢星阑亲笔写上奏公文,秦缨和李芳蕤则分别又写了家书。
第二日天还未亮,冯萧带着公文和秦缨二人的家书,又点了二十翊卫,率先押送赵武三人北上,谢坚则安排了两个亲信带着黄义等人返回楚州,待天色大亮后,余下之人方才往渝州城东三十里地的浣沙渡口而去。
浣纱渡口是渝州城最近的渡口,期间船只往来不绝,比慈山渡口更为繁华,谢咏先一步包好了去江州的客船,待众人登船,很快驶离了港湾。
待在船舱安置后,苏槿仪和余秀蓉带着儿女到了甲板上,眼见客船逆流而上,二人纷纷红了眼,离家多年,又遭一番苦难,她们二人谁也未想过还有归家这日。
从渝州沿着云沧江北上,三日才可到慈山,这三日间行船无事,谢星阑与秦缨先对苏槿仪和余秀蓉录了详细证供,余秀蓉对拐子容貌记忆模糊,苏槿仪却记得清楚,在她细细回忆之下,谢星阑于三日间做了画像五张,直待到江州后再行通缉。
行船至慈山后,翊卫带着秦缨和李芳蕤的行礼早在渡口等候,待他们上船,船老板全速往江州行进,再需三日便可到江州境内的白溪渡口。
时节已入十月,江风更显寒瑟,船刚开走,秦缨便吩咐白鸳,“将箱笼打开,取两件厚衣裳给苏姑娘她们御寒。”
白鸳应是,正开箱笼翻找,谢坚到了舱房门前,“县主,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如今秦缨和李芳蕤挨着住,与谢星阑隔了两间舱房,等她到谢星阑门口时,便觉屋子里气氛沉闷得紧,谢星阑坐在靠背的长榻上,手边放了一摞公文,而谢咏侍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越显得肃穆寡言。
秦缨心底狐疑,先问道:“有何事?”
谢星阑从一摞公文中拿出一封信来,“我们走后,京城又来了公文和信,公文是为了差事,刑部又查出了些许线索,不过来晚了,信,则是给你的。”
秦缨接过信封,一看字迹便明了,淡声道:“是崔慕之的字迹。”
她当着谢星阑撕开信封,又一目十行去看,边看边轻蹙秀眉,“刑部只怕没想到我们半月便抓到了人,崔慕之说他们在京中所得不多,近来,他在奉令安排南诏使臣入京之事,又说凛冬将至,若进展不妙……可让我先行回京?”
秦缨拧了眉头,“先行回京?这位崔大人以为我是来闹着玩的不成?顺遂了便跟着,冷着冻着便回家去?罢了,刑部不日便会收到消息,我也懒得计较了。”
她将信封一折,直扔进了舱房一角的炭盆中,只听“嗤嗤”几声,信笺很快化为了一抹灰烬,谢星阑本面无表情,见状微微一愣,又目光微深道:“或许,他只是好心。”
秦缨摇了摇头,“好心也罢,看轻也罢,都无关紧要。”言毕,她目光在谢星阑和他身前那一摞公文之间游弋,“你怎么?为苏姑娘他们的案子着恼?”
谢星阑剑眉微蹙,似不解她有此问,秦缨便扫了一眼谢咏道:“我一进门便见你们主仆脸色都不好看,显见是遇到了难处,其实这打拐是亘古难题,我们此番去江州,也只是督促施压,要十天半月调查清楚很是不易,你不必犯愁。”
谢星阑闻言,一时不知做何种表情才好,秦缨纳闷道:“不是因此事?那……难道是为了你父亲母亲之事?此番回江州,能见到你三叔和谢家旧仆,当年是他善后的,或许他知道些异处,就算他不知,也可回京之后慢慢查证。”
谢星阑实在忍不住,唇角弯出了一丝弧度来,“你说的极对,我的确不该为此不快。”
初冬气候虽冷,却少有雷雨天,行船三日,日日艳阳高悬,江上风平浪静,船速也快了不少,李芳蕤连晕船之症都轻省些,等到了白溪渡口,她精神反倒被养足,甚至盘算起了这江州还有何名胜去处。
众人在渡口换乘车马,不仅余秀蓉和苏槿仪分外激动,便是谢坚都兴致高昂起来,他催马在秦缨和李芳蕤的马车旁,兴冲冲道:“从此渡口去往江州城,只需两个多时辰,咱们在天黑之前便能入城了,江州多湖泊水泽,江州城内内湖两处,护城河和内河加起来有十余条,很有水乡气象,谢氏发源江州,光嫡支都有四房。”
谢坚又道:“江州城人人都知道谢氏,有一条街名叫谢家巷,谢氏祖宅便在那巷子里,一条街过去四户五进大宅,且家家都有耳门联通,便是四房嫡支所在了,咱们公子的祖宅便在那里,外人又将那一片称作谢园,如今深秋初冬,不知园子里的寒梅开了没有……”
谢坚一路都在回忆,众人还未入城,便连谢园内有几处鱼池都知道了,等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到了江州城外,待进了城,入目便是几座横跨内河的白玉石拱桥,淙淙流水声不绝于耳,果真如谢坚所言,待过拱桥,便是一副华灯初上的市井繁华之象。
谢家巷在城东,众人沿着榆柳遍植的长街慢行,一路走来,只见水泽交错,飞桥纵横,与别处风土大为不同,直看得秦缨和李芳蕤都觉新鲜,足足两刻钟后,谢坚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巷口道:“县主,李姑娘,前面便是谢家巷了——”
秦缨极目远望,便见那巷子里的宅邸屋脊高耸,楼台林立,一看便比周边民坊贵气许多,眼看着巷口将近,她目光一错,又将视线落在了马前的谢星阑身上,祖宅将近,谢星阑马速变缓,周身之势并无喜悦,反有些沉重。
想到谢星阑父母之死存疑,秦缨亦觉心弦发紧,没多时,谢星阑偏转马头,身上灯火一盛,谢家巷到了!
快到谢星阑家门口,秦缨下意识精神一振,可很快,她眉头猛皱——刚入巷的谢星阑竟骤然勒马,就那般停在了巷口,像被何人拦住了去路一般。
秦缨心腔高悬,但随着马车也转入巷中,她跟着僵住了身形。
没有人拦谢星阑去路,但距离他最近的一户大宅门额上缟素高悬,透过紧闭的朱漆大门,压抑的悲哭声正阴森森地传出来……
第143章 吐血
悲哭渗人, 丧灯将挂满缟素的门庭映得白森森的,谢星阑凤眸微眯,身旁谢咏也一脸惊诧, “公子,这是三老爷府上——”
谢坚亦挥鞭上前, “是谁过世了?”
谢星阑沉声道:“先回去。”
他重新催动马儿,身后队伍亦走动起来,马车里, 秦缨与李芳蕤也看到了这满门丧仪,二人互视一眼, 眼底皆盛满了疑惑。
李芳蕤轻声道:“莫非是谢家哪位长辈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