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摇头,“我未饮许多,无碍的。”
谢星阑点头,送她回清晏轩去,行在路上,秦缨目光四看,比往日要活泛的多,谢星阑便道:“找什么?”
秦缨笑:“明日便要走了,再看看你家这宅子,你看这园子,处处皆是景致,常年空着颇有些可惜,江州的初冬还如此暖煦,深冬定比京城舒服。”
见她意态愉悦,谢星阑眼底也有了笑意,“是可惜了些,除非我早早辞官回乡,否则还要空置多年。”
秦缨摇头,“你不会辞官。”
谢星阑看着她,秦缨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急急止住,顿了顿才道:“你还有大好前程,哪会有辞官回乡那日?”
谢星阑眼瞳微深,“借你吉言。”
秦缨虽未醉,却也有几分熏然,她唇角微抿,不敢再说,等到了清晏轩上房门口,才令谢星阑回去歇下。
谢星阑应声,却未动,秦缨见状兀自掩了房门,等听见脚步声远去,她才松了口气。
白鸳也吃了酒,此刻脑袋发沉道:“县主,咱们早些歇着吧,您面色还红着,奴婢真怕您醉不自知,快躺着……”
秦缨嘴上应好,脚步却朝着反方向而去,白鸳一愕,连忙跟上。
住进这阁中多日,因是谢星阑住地,秦缨从未胡乱走动,此时,她却往多宝阁后的暖阁而去,目光四扫后,又绕出多宝阁,往正堂北面的挂画走去。
白鸳跟着她,“您是在看什么?”
秦缨不语,看完了画,继续打量厅堂,片刻后又转身入了卧房,待进内室,她目光落往各处,比头一日来还要仔细,好半晌,才脚步绵软地走到榻边。
她倒在锦被之上,望着鸦青的帐顶喃喃自语,白鸳听不清她所言,靠近了,才模糊听见了“辞官”“结局”几字,她茫然不解,只劝着秦缨梳洗歇息。
翌日辰正,清晨第一缕朝晖破云而出时,三辆马车与十多轻骑自谢府鱼贯而出,行到谢家巷街口,谢清菡姐妹的马车早在此相候。
出城时朝阳漫天,在谢清菡与谢清芷依依惜别的目光中,车马轻骑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往白溪渡口疾驰而去……
第163章 水匪
秦缨一行抵达白溪渡口时, 尚未至申正,碧空之上秋阳高悬,但迎面来的江风, 却如刀子一般割人,北方冬寒, 已悄声蔓至南国。
谢坚从码头跑过来,禀告道:“公子,此番租用的商船是给京城送绸缎与玉器的, 如今底仓装满了货物,二楼空了两间厢房, 一楼也有一间, 船老板知道咱们人多, 又将三间杂物房清出来, 您和两位姑娘各住一处,其他兄弟们挤一挤便可。”
李芳蕤一听忙道:“那我住一楼,我怕晕!”
谢星阑闻言点头应下, 先命众人将随行箱笼搬下马车,谢坚又道:“船上包括水手、厨子、杂工在内,拢共十二人, 还有船老板一家, 他妻子和五岁的女儿也同行。”
正说着话,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着粗布短打的随从走了过来, 谢坚道:“这便是船老板,名叫万宇。”
万宇早就在码头候着, 此来是帮忙搬行李的, 他恭敬地行了礼,先请谢星阑一行上船, 这座楼船两层,因是商船,并无客船来的精致,舱房内也简陋许多,几人稍做安置,半个时辰后,万宇吩咐扬帆起航。
江面上寒风萧瑟,云沧江两岸山峦也不比南下时苍翠,西垂的斜阳洒下满江金辉,映出一片汹涌波光,秦缨和李芳蕤收拾停当,披着斗篷站在船舷边远眺,没多时,听见一楼甲板上传来几道银铃般的轻笑,正是万老板的女儿。
二人沿着船舷走向甲板,很快会心一笑,只见小万姑娘扎了双髻,正与一个膀大腰粗的水手翻花绳,水手五指粗笨,翻不出花样,逗得她喜笑颜开。
见她们出现,万夫人从船舱走了出来,“芸儿,快来拜见两位贵人。”
万芸收好花绳,乖巧地上前行礼,她生的清秀可爱,因随父母在江上走,双颊生着一抹风吹日晒的红晕,李芳蕤道:“你们是江州人?”
万夫人应是,李芳蕤又问:“小姑娘也一直跟船?”
万夫人道:“是,她父亲跑一次京城,便要走一个多月,我们孤儿寡母的担惊受怕,干脆一同跑船,从她三岁上我们便同行了,好歹一家人在一处,我也能帮着做些活计,还能少些请人的工钱。”
李芳蕤听得欣慰,扫了一眼楼船道:“这船不小,运货也不少,你们银钱上应不算拮据。”
万夫人苦笑摇头,“这商船是我家夫君租来的,南北一趟虽能挣些银钱,但抵去船号的租银和大家的工钱,便剩不了多少,趁着我们尚未年老,只能多辛苦些,好给她攒些家业做嫁妆,免得将来长大了嫁不去好人家,还容易被欺负。”
听万夫人口气,万芸似是他们独女,他们虽非富足之家,却全心为女儿打算,这不禁令二人想起谢正襄府中之事,两相比对,愈发令人唏嘘。
见她二人好说话,万芸也不认生,大着胆子掏出花绳,“两位姐姐要与我翻花绳吗?”
李芳蕤笑开,秦缨道:“好呀,我与你翻。”
二人将万芸带去李芳蕤舱房外的廊道,又搬了两把竹椅落座,李芳蕤一边看一边捂着心口道:“幸好此番提前用了药,倒是安生多了,否则这七八日真是难捱,也不知京城如何了,按时辰推算,南诏的使臣只怕已经入京了……”
万芸自不懂这些,秦缨也不避讳,“谢星阑已飞鸽传书回京,再有两日便得信儿了。”
李芳蕤道:“我记得此番要来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也不知会是谁来,南诏人善用巫毒之术,刁钻粗蛮,此番来大周,只怕又是要求我们冶铁治河之术。”
秦缨看向她,李芳蕤道:“你不知吗?南诏生在极西南之地,那里是望不到头的广袤密林,多毒虫毒蛇,一年十二个月,他们那要下八个月的雨,每年许多百姓死于洪水泛滥,多年前他们便想求我们的治河筑堤之术,他们那里有铜铁矿藏,却无冶铁工匠,便能聚齐兵马,但所用兵器脆硬易折,根本不成气候。”
李芳蕤轻哼道:“听说整个南诏,只有不到十座书院,可想而知多少人未受教化,他们的百姓学识心智皆不及我们,只配做个邦国仰人鼻息,三月时,我听说西南边疆不稳,便是这些南诏人在作祟,正面打不过我们,便用些阴险招数抢掠边民,我们的公使文书送到他们边城去,那些将领竟是不管,一看便是上下沆瀣一气。”
秦缨勾着花绳的指节微顿,“若只有一个南诏,或许不足为惧,但西羌、北狄皆是威胁,万一他们有朝一日齐心合力,大周如何应对?”
李芳蕤微讶,“这怎可能?南诏阴险,西羌粗蛮,北狄更是悍狠,且这几家,也是有世仇的,这些地方举国皆是莽夫,哪里知晓纵横捭阖之术?”
秦缨目光落在繁复的花绳之间,语声亦肃然了一分,“但天下间没有永远的仇敌,他们的世仇无外乎是边境领土侵占,说白了便是一个‘利’字,他们能因利而对立,也可因利而联盟,只要这利益足——”
秦缨说着话语一断,只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猝然抬头,登时见廊道尽头,谢星阑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人处在阴影中,目光幽深难测,莫名令秦缨心头发紧。
见她语滞,李芳蕤也随她看去,见谢星阑下来了,立刻道:“谢大人深受谢将军教导,想来极懂军事,你且来说说,看缨缨所言有无可能?”
谢星阑缓步走出阴暗,便见他眉眼和煦,并无异常,他淡声道:“大周立朝百多年,从未见周边部族联合过,可能性的确不大。”
李芳蕤得了认可,接着道:“对呀缨缨,南诏这几部族有各自信奉的神灵,极是抱团,他们从不相信外族人。”
见谢星阑都如此言语,秦缨眸色更肃,大周如他二人所想者,何止万千,谁能料到仅仅一年之后,大周便一败涂地,不仅乖乖奉上匠人巧术,还送上宗室贵女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