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
或许就连玄桓自己也说不上具体的缘由…即使重霄直至现今都对叁清选择了中立,未曾太有帮衬或者沦为何方势力的帮凶,纵使后来他与玄拓关系亦好,也始终处于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
但那时或许有那么一瞬,他的的确确考虑过那般的提议。
将神荼沦为一个生产工具的提议。
也许终是未能那般地残忍,可那般唾手天下的赌局,换作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又怎会未有一瞬间的动心呢…
玄桓想了许多,从那时好像一直想到了现在,却依旧想不通天下何故、人情何顾…不过是对自身一个冠冕堂皇的表面标准罢了。
心怀大爱的人往往残忍而不折手段,面薄怀义之人也许自私且淡漠。
他或许一直都是属于后者。
他其实从未爱过天下,爱过权势,爱过江山,爱过所谓的生灵——
他只爱他自己与那些他所在乎的罢了。
这大概其实也是他而后不愿瞧见神荼也好…雩岑也好,同玄拓或是零随那等男人在一起的结果。
为皇为帝者,不念己爱,不为几欲,只望苍生。
即使是残忍而不讲道理地牺牲自己的利益、牺牲一些莫须有的陌生人甚至于爱人的利益与性命,若能得天下大同,他们都会选择如此。
玄拓成将、嗜武为作天下,天帝零随更是那般对自己残忍到极致的典范。
他只想要她开心、幸福——一世如此,故而纵使当年青要帝君濯黎硬是使了无数诡计将她哄骗下嫁,他却依然选择了默许。
无论哪一世,她总是愿意舍下一切去爱那般的无爱之人,却只得到了一身伤满脸泪。
至少她虽不爱,濯黎对她的感情却是真的,那般的权势与财富也能保她一生无忧。
他又何须阻拦呢…
总归不会是他。
从那时…她还叫作神荼之始便是这样。
说什么替身与转世——
其实在他眼中,不过只是换了个名字的她。
那个丫头一直在。
神荼不是她的名字,雩岑也同样不是…她兢兢业业地学习,认认真真地待人处事,她自强,她直率,她不爱欠人任何东西,也爱娇娇气气地耍些无赖、撒点无关紧要的小谎,常是躲懒就是一日,甚至于不分好坏也不顾自身能力地救人——
她从未变过,无论是神荼还是雩岑。
他还是可以从那般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的模样。
他的不学无术不知在何时变作了炙手可热的学术成果,他好像也渐渐同其他兄弟一般,在无声息间沦为那个名作‘父神’的男人获得更多权力的政治工具,玄桓想,或许他本可以无声息纨绔而固执地反抗那系在身上的牵丝线,那个男人总是那般地懂得一切,也或许根本只是个巧合——
神荼的到来,令得他的生活仿佛变作了那片摧残的星空。
他一日日地看着那个丫头从初时的无知蛮横一天天变成他所想象的任何美好的模样,却也知晓父神将她送来的含义…在他的教化中,那个野兽般的丫头终是变成了一只乖顺服从的小绵羊,方且她也并不需要学那般多的政治、军事…她只需要学会听话——
永远当一只什么都不知晓的、随时都可以任人宰割的绵羊便好。
而为什么是他呢?
待到父神死后,男人有一日或许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那个人至始至终都未曾看得起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所有的知识在父神眼里不过是一堆无用之物…在其他兄弟那或许能学到对她有用的东西,而他彻彻底底便是个无用的人,自然教给她的也都是无用的知识。
这便是那人最想看见的。
而他却未有来得及看见,他曾经那般得意的儿子们在神魔大战中一个接连一个地死去,自小万般都懂却万般也不精的废物终有一日会一步步取代他们的作用与地位,成为叁清最后的一根支撑大梁。
这是相当讽刺的。
或许是自小与其他兄弟接触不多,无人知晓,那时叁清几乎灭门的悲痛之下其实带给他更多的是所谓‘大仇得报’的爽快。
即使那些死去的人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只是当了那个人的棋子罢了…
也包括他。
玄桓对所谓棋子的痛恨其实更多的是对于自己的痛恨。
棋子啊…棋子——
他终究也成为了那人的帮凶。
玄桓本可以成为玄桓,不是父神六子,也不是她口中的六哥哥…
“六哥哥——”
他还深刻地记得那日,记得那个发着光的星星几乎跑散了一头的长发,满脸洋溢着笑意在阳光下朝他大步跑来的那一日。
他的心在颤,跳动的频率快到无以复加。
他很想告诉她…这是一个陷阱,告诉她回到星界…或是跑到任何一个地方去都好,不要爱上任何人也不要屈服于任何人——
也包括他。
他却自私地说不出口。
若是可以…
他像是鼓起毕生的勇气张口欲言,确乎想要一气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悸动、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落寞与孤独和盘托出,他知晓她是这世间唯一的,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却只听得那终是扑在他怀中的小脸蹭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来,笑眼弯弯地,眼眸中的倒影却好似越过他,看向那更远之外、悬挂在天上的灼热太阳。
她告诉他,她喜欢玄拓。
喜欢那个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心里的人…那个被称作父神的男人最得意的小儿子。
玄桓的心凉了半截。
他所担忧的,他所害怕的,他所畏惧的,他所无法触碰的…终究在有一日明晃晃地如同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憎恶这一切,又明明白白地成为了这一切的帮凶。
即使这时光重新来过,她还会是一般的选择,他却好似霎那如坠冰窟,嗫喏着却好像始终张不开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六哥哥…六哥哥?——”
面前的笑颜依旧,却好像熟悉却又很陌生。
“…为什么?”他很想问个明白,问清楚这一切的缘由,可话到嘴边,好像只浅淡又无力地只剩作了叁个字。
她眨了眨眼,好似不明其意,却继而笑了,如同任何一次撒娇般,像是明媚又安定地面对自己的长辈与倚靠,蹭着男人的胸口笑道:“因为你是六哥哥啊——”
“荼儿唯一的老师…也是荼儿最最最喜欢的六哥哥。”
却终究不是玄桓。
“喜欢…”
可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玄桓像是愣了很久,久到那颗狂乱跳动的心好似冻结,又好似已然停摆再也听不到任何心跳,他自那时起好像便已戴上了一副属于仁义道德、成熟稳重的面具,那是不属于一个自私而又叛逆的少年的东西,他就那般小心翼翼地将原本的自己蜷缩着藏在了那个名为老师的面具背后,好像渐渐变得善解人意、变得乐于助人、变得确乎心怀大爱这天下苍生,也顺理成章挑起这叁清的重担——
这是她所看见的,也是她所希望看见的…只是老师,便只有老师。
也只是她许多哥哥中或许不那么特殊的一个。
即使那本就不是他。
…那又如何呢?
反正也无人爱他。
只要她所希望…他每一件每一样都会为她实现。
为星星…实现每一个愿望。
玄桓或许曾时时怀念自己的少年时光,那时的天空很澄澈,很干净,就连星星也是那般地闪耀,一颗一颗像是不灭的宝石般深刻地缀画在天上,好像也只有那时,她是仅属于他的——
那颗耀目的星星曾完完整整地属于那个每夜伴着星空坠入梦轮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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