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耸了耸肩膀,道:“我一贯不挑食,更难吃的都吃过,何况你是人质,我是逃犯,能吃上一顿干净的饭菜,知足了。”
“呃……我们也没有这么惨吧。”萧奕白挠了挠头,似有感触,萧千夜望着他有些出神的样子,压低声音,淡淡道:“你确实是没这么惨,哪有人质这么招摇过市的,你不在帝都封心台呆着,跑来阳川找我,还在西海岸一住半个月,专人守着伺候,一般的人质能有这待遇?我看根本不是他要扣着你威胁我,是你自己配合他来为难我吧?”
萧奕白尴尬的笑笑,赶紧接话:“你少说两句,怎么搞的,一段时间不见变得这么啰嗦了?”
萧千夜瞪了他一眼,有些话他即使不说,两人心中也是清清楚楚,但他仍然不敢冒险至哥哥的生死于不顾,毕竟在他眼中,身为帝王的明溪根本就不可信。
三人各怀心思,萧奕白忽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这才说道:“我有些急事,明天要赶去柳城,你……”
“你去柳城干什么?”萧千夜打断他的话,直勾勾的盯着他,萧奕白想了想,神情尴尬之极,摇摇头,“一点私事。”
“不行。”他一瞬间就猜到大哥口中的私事会是和谁有关,立即脸色一拉变得极其难看,“你别走。”
“我很快回来。”萧奕白好声好气的哄着,谁料弟弟咔嚓一下捏断手里的筷子,不快的骂道,“我是让你别走,不是让你很快回来。”
两人互不退让,云潇在一旁劝也不是,只能抿着嘴偷偷看着。
许久,终于还是萧奕白无奈的耸耸肩做出退步,仿佛自言自语的道:“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乐呵呵的跑了出去,再回来手里端着一壶酒放到耳边晃了晃,又摸出三个酒杯挨个放好斟满。
“我不喝酒。”萧千夜一口回绝,云潇也跟着摆摆手,萧奕白不依不饶的递给两人,劝道:“就一杯,这么久没见面了,好不容易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个饭,来,就一杯。”
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端着那杯酒,问道:“你该不会是打算把我灌醉,然后……”
“我保证不会走的。”萧奕白立即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睛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重复道,“放心吧,我说了明天不走就不走了。”
他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直到云潇也举起酒杯用手肘暗暗推了他一下,这才不情不愿的举杯一饮而尽。
第四百二十章:将别离
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唯一的兄长如此长谈,又或是太多堆积如山的麻烦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萧千夜在一杯饮尽之后罕见的又给自己倒满,他原本是最厌烦酒的气味,这次却突然感觉有一点沉迷,连续喝了几杯之后,反而是萧奕白担心的按住他的手,劝道:“酒虽是清酒,喝的这么快这么猛也是会醉的,差不多行了,早点睡觉去。”
萧千夜这才揉着早已经晕乎乎的脑袋迷茫的望着他,他的脸色不仅没有醉酒之人常见的红晕,反而微微显得苍白,冷声呵笑了一下,淡道:“把我灌醉你不就能趁机跑了吗?”
萧奕白无奈的皱着眉,骂道:“我说了不走的,再说,我可没灌你酒,是你自己逞强把自己灌醉的。”
萧千夜捂着嘴,豁然感觉胸腔一顿恶心,刚才还迷醉其中的酒香味立即就有些刺鼻起来,萧奕白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那种冰窟一样的冷,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的开始冒出冷汗,他无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将窗子推得更开一些,让海风吹进来散了散味,萧千夜迷迷糊糊的盯着兄长的背影,嘴中也听不清楚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萧奕白摇摇头,上前搀着他起来,一把就丢到了旁边的床上,又将之前的毛毯小心的盖好,主送收拾着碗筷。
“我来吧。”云潇微笑着按住他,从他手中接过碗筷,走在走出房门的一刹那低头顿步,半晌才低声询问,“你真的不会走吧?”
萧奕白转过脸看着云潇,她的脸颊映着外面皎洁的明月,是一种极为认真的神情。
他轻轻捏着毛毯的一角,点头笑起:“嗯,我不走。”
弟弟在睡梦中微颤着眼皮,一直有点点泪光在眼角闪烁,而他只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
他们是双胞胎,他也只比弟弟早那么一点点来到这个世界,就凭借这一点点的优势,以兄长自居,时常捉弄他,拿他寻开心。
是真的很有趣啊……千夜生气的时候不哭不闹,就那么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明明每次都是弟弟要固执的和他打冷战,偏偏每次也是他忍不住先开口来找自己说话。
毕竟母亲是拒婚之后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嫁入天征府,这背后汹涌的势力纠葛虽不是年幼的孩子能看明白的,但他们确实是感到了被孤立、被冷落的滋味。
从懂事开始,弟弟就是他最为重要的人,他不喜欢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的学业,旷课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他还是会偷偷在暗处观察,如果有哪家的孩子故意欺负弟弟,他就会在下课的路上用偷学的术法给他们找些麻烦,看着他们落荒而逃,自己躲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
他这样的举动也不是没引起过注意,毕竟那时候他还很小,对术法的掌握也还生疏。
忽然,萧奕白的神情微微晃动,幼年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逝去,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却不合时宜的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老人,立于黄昏之下,隔着遥远的街道,保持着生疏的距离,却温柔的看向自己。
萧奕白重重闭了一下眼,立即感觉双眸被无形的利剑刺出锥心之疼,太守公……外公?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并不亲切的外公?
他不喜欢风家,无论是太守公,还是两个主讲师的舅舅,还是军械库赫赫有名的女技师三姨娘,甚至那个偶尔还会来看他们兄弟俩的四姨娘,他一个也不喜欢。
或许是受到他情绪的影响,睡梦中的萧千夜张了张口,突兀的喊了一声“娘”。
这个字将萧奕白的心刺的血淋淋,几乎是在瞬间抬手按住了心口,要用灵术强行压制才能缓解这股疼痛。
四姨娘是朱厌杀的,外公也是朱厌杀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朱厌一手所为,但明溪正值用人之际,逼着他放下私怨将一切深埋心底。
萧奕白轻轻拂过弟弟的额头,他一定也是清楚的,所以扳倒高成川的那一天他没有露出半分喜悦,而是只剩沉重的疲惫。
千夜对风家是有感情的,他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天征府的灭门案,千夜要用多少理由才能说服自己,不去责备他这个该死的兄长?
甚至至今都对他真诚以待,不顾一切的想要保护他,哪怕被人威胁利用,也在所不惜。
夜凉如水,西海岸平静的海潮声似乎可以洗涤人心,他就静静陪在昏睡的弟弟床前,直到天边蒙蒙亮起才被海平线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
走出房间,云潇已经醒了,她一个人靠在船边,仰着头看着天空翱翔的海鸟,突然想起这个姑娘可以和鸟儿交流,萧奕白一时来了兴趣靠过去,淡淡问道:“弟妹这么早就起床了?莫非是在和这群海鸟说什么悄悄话?”
云潇听见声音看过来,她的脸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明媚动人,咧着嘴开心的笑起来:“这段时间休息的可好了,他是喝醉了,要不然这会也该起床了。”
萧奕白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从龙吟口中听说的那些事情怎么想都是凶险万分,但他一见云潇此刻的笑容,也就没有追根究底继续问下去,反倒是云潇奇怪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一直都没有问我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这么久没见面,你一定会抓着他喋喋不休问个不停,他最怕麻烦了,你一问,他肯定要找借口敷衍过去,结果……你什么也没问。”
萧奕白笑了笑,下意识地仰起头,慢慢说道:“我大概知道一些,之前有位墟海的姑娘将他的剑灵送了回来,我听说你们闯入上天界救凤姬去了,我一贯不关心他的行踪,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了。”
云潇惊讶的眨眨眼睛,但很快就恢复冷定,昨天重逢的时候,他确实只平静的问了三个字——还好吗?
他们真的是一对很奇怪的兄弟,明明互相都很关心对方,每次见面,又只是简单地报个平安,多余的话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