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番话没能让萧千夜心中掀起丝毫波澜,反而是让旁边一直沉默的藏锋倒吸一口寒气——古尘,他初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怀疑了一下,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算是重名的武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再听到龙神遗骸四个字,就已经确定了这柄黑金色长刀,确实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把战神之刃。
东济岛只是万千流岛中平凡普通的一员,和所有流岛一样视上天界为神域,但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所谓上天界,更别说是神域的主人十二神了,但是传说从来就不是空穴来风,东济岛自古就有很多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而这其中就包括了那柄被战神握在手中的黑金色长刀,古尘。
东济岛只有人类,不过在群山之间也有不少游荡的魔物异兽横行,古尘的传说最开始就是从那些家伙嘴里流出的,说是刀长五尺四寸,刀刃极细侧看如线,刀身呈现黑金双色,是一柄乍一看并不适合实战的古刀。
据说古尘之所以会呈现出这种姿态,正是因为它其实是一条远古龙神的遗骸所化,那是修行数万年的神龙,拥有巨大的身躯,能翱翔于九天之上,又能潜入漆黑的深海,龙息吞吐之间就能翻云覆雨。
可惜,这般让人憧憬的传说,他也好,东济岛上的所有人也罢,都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如今,这个自称从坠天的箴岛而来的年轻人,他手中竟然握着传说中的战神之刃古尘?
藏锋深吸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目光更加谨慎的望向两人,女人还在用尽全力的想要抓住古尘,但她每次艰难的挪动一寸,萧千夜就会默默的往后再退一点,他始终都让手中的长刀和女人的手指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不肯再让她轻易抚摸,这般折磨人的场面倒是让藏锋大为意外,似乎也隐隐察觉眼前的年轻人,和墟海之间应该也有着某种深仇大恨,这才能面不改色的听自己提起那些事情,毫无触动。
“你!你……”仿佛是终于察觉到对方的目的,女人精疲力竭的倒了下去,但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却是充满了兴奋,骂道,“你等着,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这一次长老院一定能将龙神遗骸夺回,等到那个时候,东济岛只是瓮中之鳖,管你是什么军督大帅,都要对墟海俯首称臣,哈哈,哈哈哈!”
“你是银蛟?”萧千夜终于开口,盯着水中那双银白色的尾巴,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主动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自言自语的说道,“不对,双足和蛟尾无法共存的话,那你就不是墟海的王族,既然如此,你从弃乡道离开之后是无法单独返回墟海的,王族的人在哪里?应该已经潜伏上岸,在附近埋伏着准备伺机而动了吧?”
女人不甘示弱的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憎恨,穿过他的肩膀落在后面的藏锋身上——在决定偷袭东济岛之前,他们就曾经对岛上最棘手的人做过严密的调查,遥海虽然是东济岛经济最为繁华昌盛的地带,但政治权力的中心却在北方的帝都紫原城,二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内乱之后,先帝在皇宫暴病身亡,尚在襁褓中的幼帝就是被军督大帅一手捧上了皇位,自那以后,即使皇权表面上没有任何改变,但所有的生杀大权全都被军督府掌握,而大帅藏锋也早就成为东济岛的实际掌权者,控制着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确实是个有手段的人,他一边稳住东济岛的内政,一边开始着手攻占平行的西岐岛,这一战一打就是二十年,但东济岛的经济非但没有被战乱影响反而是蒸蒸日上,就在国内一片祥和之际,西岐却是在经历着灭顶之灾,物资匮乏的小国几乎将全部的国力都用在了抵御东济岛上,这才给了墟海可趁之机,趁其病,要其命!一举从内部侵占成功。
但是西岐的战胜并没有给他们带去太多能用的物资,他们也无法在东济岛如法炮制突发制人,只能剑走偏锋,先是让英勇的战士假意被捕,吸引着这座岛上最富有的一群人趋之若鹜的赶去欣赏,借此机会在遥海上偷袭过往的船只掠夺财富,同时利用长老院从山海集购买的魂魄之力夜袭沿岸的城市,短短几个月时间,墟海就已经成功让十二座大都市沦为死城!
她就是从离州完成计划之后,准备去和王族汇报战况的时候意外被捕的,这个男人消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轻飘飘一抬手就将她打晕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被关在了敌方大营中,而审讯她的人,正是让东济岛闻风丧胆的军督大帅,藏锋。
那时候她就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一生算是是彻底完蛋了,但是能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光荣的死去,她不后悔,也不遗憾。
但是现在,单是一个藏锋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怎么好端端的龙神遗骸也忽然出现在军营中?
她再次抬起头认真端详着萧千夜,据说长老院曾经派出过一支王族银蛟去抢夺古尘,但是因为银蛟的实力太弱,最终也是以失败告终,那只银蛟所在的流岛位置,应该是叫什么——飞垣?
“飞垣……”她倒吸一口寒气,在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同时脸色大变的往后退去,战战兢兢的盯着萧千夜,谨慎的道,“你是飞垣的那个军阁主?幼子身边的那个人?”
藏锋饶有兴致的听着两人的话,果然是同行,难怪他面对自己一点也不紧张,原来是在另一座流岛之上,有着和自己同等的身份地位。
“王族的人躲在哪里?”萧千夜没有否认,他稍微转了一下古尘,让缠绕在刀身的神力刀鞘散去,顿时整个帐篷里寒光四射,似一种无声的压迫,让女人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又道,“长老院被双生心魔蛊惑一错再错,你们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助纣为虐变本加厉!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幅样子,除了你,墟海还有多少人因侵略沦为战俘,你以为这是荣耀,是视死如归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我告诉你,你们除了送死去给那只心魔带去力量,其它什么也算不上,没有人会为你们的死伤心,也不会有人尊重你们所谓的为国捐躯!”
女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自古就是成王败寇,他藏锋也是杀了老皇帝,自己才能掌握实权侵占西岐岛!呵……你跟他是一丘之貉,不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可笑言论。”
萧千夜微微扭头,看见藏锋正双手交叉放在胸口,悠闲的靠在门边,有些奇怪地笑了笑,对这样大逆不道的指责也不做任何解释。
倏然间感到一种疲惫,萧千夜下意识的抬手揉了一下眉头,有了短暂的走神,心里的某个地方被刺痛骤然起了波澜,让他的眼神都一瞬黑了下去——掌权者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这个道理他应该一早就清楚明白才对。
女人紧蹙眉头,对他的出现感到极端的不解,自言自语的猜测:“你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难道是为了……龙橼?”
猛然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萧千夜脸色大变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追问:“你知道龙橼?他在哪里?”
然而,她却立即闭了嘴,甚至嘲讽的用鼻子发出了冷笑声,一言不发。
萧千夜本是心急如焚,一看到对方这幅宁死不屈的模样,反而是自己松了手,干脆又退了回去——这种莫名其妙的节骨眼上,他原本也就没有必要为了龙橼节外生枝。
想到这里,他翻手收回古尘,扭了扭微微僵硬的脖子,低声淡道:“那就随便你们吧,我一摊子破事等着解决,实在没心情关心你们之间的恩怨战乱,但我告诉你——墟海若是坚持这种行为,灭亡之时指日可待。”
眼见着他要走,女人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语调一转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嘴角上扬咧出不怀好意的弧度,压低声音咯咯笑道:“我听说幼子在你身边……哈哈,她是不是死了呀?真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连我这种从不喝酒的人,都忍不住为此庆祝大干了三杯,真好,真好啊……”
萧千夜转过来,看着这个滔滔不绝的女人,虽然沉默着,眼里却骤然闪过一抹璀璨的金银异色。
像是故意要激怒他来结束自己痛苦的生命,女人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在看到古尘的刀锋从头顶如闪电般劈落的刹那,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可偏偏就在同时,一直冷眼旁边的藏锋矫健的出手,他在一瞬就从门边掠入两人中间,只听“叮”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才从腰间拔出的军刀被古尘断成三截,掉入了水池中。
藏锋暗暗心惊,这一击让他半个身体都僵硬如死,只能一动不动的掩饰情绪,低道:“先别杀她,我还要靠她勾引墟海的同伙。”
女人失望的哼了一声,靠着水池缓缓瘫软下去,嘲讽道:“真是没用,连我都杀不了,难怪幼子会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杀了……”
话音未落,藏锋用另一手抓着仅剩的刀柄就直接捅进了对方的口中,稍稍用力便让她声带彻底被撕裂,女人发出凄惨的咕噜噜怪声,想咳,又被他直接将头按住了水中。
“何必跟个战俘怄气?呵呵,小公子身手不凡,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藏锋一瞬就扬起熟练的微笑,一边缓和着紧张的气氛,一边指了指外面,又道,“我看你一脸疲惫,先出去休息一会吧。”
第五百七十七章:百无聊赖
帐篷外面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只是水珠中隐隐透着海腥味,像萦绕不散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两人在雨中心照不宣的顿步,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默默扭头看了一眼对方,在短暂的交谈之后,他们对彼此的堤防和谨慎都不由主的加重了不少,但藏锋只是稍稍沉默,还是咧出一个政客标准的微笑,他随手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油纸伞,没有撑开直接递给了萧千夜,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一个帐篷说道:“和你同行的那位姑娘就在那里,既然不是敌人我也不会为难她,一会我就让阿崇放了她。”
萧千夜接过油纸伞,感觉对方的手在他触碰到伞柄的一刹那暗暗用力往回拉了一下,倏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她就是那条人鱼口中的‘幼子’吗?”
这个不合时宜的问话让两人一起紧握住伞的两端,看似只是在轻轻捏着,实则已经在用内力暗自抗衡,藏锋一边感受着手臂上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一边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刚才听你们的对话,那位幼子应该就是你心爱之人吧,可是她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被人杀害了?既然如此,现在和你同行的姑娘又是谁?是你移情别恋了,还是她根本就没有死,又或者……是死而复生?我真的很好奇啊,东济岛其实很反感那些神乎其神的怪谈,可自从墟海凭空冒出之后,连我都忍不住开始信了呢!”
萧千夜和他针锋相对的对视着,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大帅这样身份的人,应该知道好奇不是一个好习惯,您是想多个帮手,还是想这么快树敌?”
藏锋乐呵呵的抿抿嘴,虽然对方没有直言,但他也能从这句带着杀气和敌意的警告中敏锐的察觉到一些东西,又缓缓松开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嘴里却是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引开:“你要做我的帮手?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他们能在一夜之间让整座城市几十万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我的战士都对这种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和害怕,你既然主动要做我的帮手?”
萧千夜叹了口气,莫名想起人鱼口中提到的龙橼,终究是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淡淡回道:“我也不是要帮你,只是受人之托要找一个人,况且墟海和我本就有仇,我早就说过让他们藏好躲好,不要被我撞见才好。”
藏锋认真思考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萧千夜已经转身朝他手指的方向大步走去。
在那个简易的帐篷里,云潇正看着自己的双手百无聊赖的坐着发呆,她的皮肤上出现了红色的点,那应该是吸食了龙息的寄灵在撞击她的火焰之后,与之相融留下的伤痕,虽然此时早已经不疼不痒,但要彻底消去痕迹也还需要再花费一些时间。
她的恢复速度远远比不上澈皇。
云潇默默叹了口气,就在她倍感无趣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门口就站着最开始逮捕她的那个年轻战士,自他过来到现在,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就没有一秒松懈过,虽然还是尽全力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是从微微颤抖的刀尖来看,他应该是比自己要紧张的多,云潇奇怪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脑中冒起一个好笑的想法,干脆砰砰跳跳的站起来,一溜烟就蹿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