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罕见的为自己辩解,琅江的手指在腰间军刀上用力握紧,敲击出“咚咚”的清脆声响,再度皱眉,“那也得管得了才行,你觉得现在的煌焰还能听进去谁的话?实话告诉你,趁着他们两在间隙里这段时间,我稍微调查了一下煌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养着一只心魔,那东西似乎从数万年前就在试图蛊惑他,不过之前有赤麟剑压制一直没有太放肆,现在赤麟剑已经毁去,他手中所用的武器就是那魔物所化的另一柄‘古尘’,有多危险,你心里该清楚吧?”
萧千夜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话来,忽然仿佛听到了间隙内部的什么动静,立刻镇定心神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琅江也在认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坦白而言,隔着空间之术,连他们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从持续不断地震般剧烈的晃动中推测,多半又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最开始这样的影响还只是在极昼殿小范围出现,然后一点点蔓延至黄昏之海,到现在连永夜殿的水面都会因此掀起波澜,但即使是这样,在外围以破军之力加固间隙的奚辉也依然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留下个烫手的山芋,让他们左右为难。
内部的神力冲撞越明显,帝仲神像之后那个若隐若现的金色巨门也就越清晰,他的目光反复在两者之间游走,似乎在等着某个契机。
琅江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用力,他跟着萧千夜的视线往那个方向望去,总觉得他应该是在看什么东西,但是这个古老的神殿保持着千万年来的死寂并未有什么变化,他就这样默默观察了许久,眼里冷光闪动,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打破沉默,问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嗯?”萧千夜惊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望向琅江,眼里出现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疑惑,停了数秒之后,萧千夜慢慢扭头,咽了口沫抬手指向那扇已经有些刺眼的金色巨门,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看不见那扇门?”
“门?”琅江心头咯噔一下,只觉得宛如利刃过体,本能的向前大迈几步,萧千夜的眉头也开始紧蹙,琅江的瞳孔明明和他望向同一个地方,眼珠却依然是最初的黑色,好像那道刺目的几乎让他快要睁不开眼睛的门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琅江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睛又认真看了好一会,然后指着那个地方,严厉的问道:“你确定那里有一扇门?”
萧千夜没有回话,他看不见?琅江竟然看不见那扇门?
神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滞,琅江的手在几次握刀之后,终于还是尝试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砍出锋芒的刀气,顿时白光腾起,迅雷不及掩耳的神力轻妙的绕过神像,直接击中后方金色巨门,然而在他如此重击之下,那道刀光却好似只是轻抚过空气,根本没有任何砍击的手感。
琅江慢慢上前,直到他的身体穿过那扇看不见的门,才终于感觉是有那么一丝丝如水一样的力量从身边流逝,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这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神力,这种感觉和他们在终焉之境获得的真神碎片如出一辙,而自离开那片日月同辉的神土之后,在漫长的数万年时光里,他一次也没有再从任何人、任何地方感受过这股力量。
许久许久,琅江缓缓叹息了一声,看着萧千夜瞬息万变的脸,脸上浮起复杂的苦笑,微微摇头,问道:“是不是像一座牌坊模样的金色巨门,有银河一样的灵力在其中窜动?”
萧千夜一动不动看着那扇门,终于能确认一件他虽然无法理解,但恐惧油然而生的事情——这扇门,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琅江默默退回来,嘴角浮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感慨着仰天长叹:“难怪他的力量始终在其他同修之上,原来只有他能看见当年那扇隔绝着真神之力的金色巨门,那是否意味着……他其实是有能力直接砍断我们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你知道不,东皇和曦玉死后,影响的不仅仅是无法再次修复的极昼、永夜,连我们也一并受损,但是他、他应该可以在自己不受任何损伤的前提下,杀了上天界任何一个人,呵……可他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些事情,也没有这么做过,哪怕当年闹得不欢而散,他也没有做到这一步。”
萧千夜的心头更是陡然一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自然是清楚终焉之境发生的一切,穿过那片浩瀚的雷云之海,那片土地静谧而神圣,是一个规则的宛如被神之手精心雕琢过的圆形流岛,中央是方圆百顷的巨大湖泊,光洁的白石环绕着湖水,东侧高挂着十个太阳,西侧静静悬浮着十二轮皓月,日月同辉,熠熠生光,只一眼就让所有人明白——那不是人类的世界。
巨龙怀抱神凤,在湖底沉沉睡去,透出难以言表的悲凉。
除去龙、凤遗骸,这座流岛上还蕴藏着另一种更为浓郁的灵力,似乎伸手可触,却始终寻而不得,这群意外聚集在一起的人将自身武学融会贯通,十二人围绕龙骨,端坐在流岛的十二个方向,用各自所修的术法连接成覆盖全岛的阵法,十二道巨大的门出现在他们身后,命魂受到法阵的牵引从体内脱离,汇聚在中心的高点处,魂魄化成淡淡的人形,手牵手,心脏处有一条金线相连。
真神碎片在古老的术法作用下开始苏醒,朝着最中心命魂的地方融合,这样的术法却是冗长而持久的,整整耗费了近千年的时光,然而人类的身体反倒是随着岛上的日月精华和雷电洗礼,更加精神抖擞宛如重生!
从此他们的生命紧紧相连,成为彼此的双刃剑,只有一脉相承的武学心法,才能对他们造成实质上的创伤。
“难怪潋滟会看到帝星起坠的预言,原来如此。”琅江恍然大悟的揉揉眼睛,脸色还是苍白的,只是在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刹那,眼睛里的光反而是变得是温暖起来,“那扇门的背后是真正的神界,是我们的力量之源,如果你能看到那扇门,就意味着可以获得和他一样的能力,对上天界而言,那几乎是致命的,看来他真的是很喜欢你啊,这个秘密在他心底掩埋了数万年,没有任何人知道,可他竟然告诉了你。”
“他并没有告诉我那扇门真正的秘密。”萧千夜低声反驳,虽然能从对方感慨万分的神态里隐约察觉到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但那时候帝仲只是将十二扇巨门一一在他眼前展示,多余的东西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如今再度回忆起这些事情,他仿佛明白了帝仲的想法,喃喃自语,“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也从未想过做出伤害上天界、伤害你们的事情。”
“那是他……”琅江纠正着他的说辞,喃喃自语,“不是你。”
话音刚落,金色巨门轰然崩裂,萧千夜瞬间抬袖遮眼,同时感觉到间隙内部传来熟悉的共鸣,来不及多做考虑,他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左手古尘之上,黑金色的神力刀鞘赫然散去的同时,六式搅动着极昼殿近乎全部的神力倾覆而来,顿时,巨门的碎片萦绕在古尘的刀身上,在黑洞一般的间隙之术上击出玻璃般的裂痕!
他的手臂也在这一刻皮肤炸裂,为了稳住刀身不晃,逼着他只能强行催力,凶兽的姿态一瞬暴露,掌下力道再下三分,一举将间隙砍出一道更深的裂缝!
第六百五十六章:抉择
极昼的光照耀进间隙的瞬间,帝仲的身影已经掠到裂缝的边缘,不等他抢身而出,身后赤色的火舌横切而过,逼着他不得不再度连续挪动变换着位置,萧千夜双手持刀,奋力用刀身抵住正在重新愈合的裂口,再一眼瞥见内部的景象,更是心惊肉跳——这本该是个纯黑的世界,但目光所及之处宛如炼狱火海,伴随着煌焰如影随形的逼近,每一步都会在周身凝固起新的赤焰。
帝仲踉跄着跳开,残影的身躯在历经漫长的苦战之后已经出现显而易见的涣散,他知道裂口的缝隙撑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关闭,只能一边回击,一边找着机会靠近。
煌焰的双臂上都缠绕着赤色的光环,那是克制自身力量的枷锁,他知道眼前的残影不过是个神魂俱灭的形态,就算这种时候在间隙中大获全胜也只是胜之不武让人不齿,所以早在两人交手的那一刻就自行压住了神力,但此刻的他,目光轻蔑的扫过裂口外熟悉的人脸,语气更是冷酷了几分:“他竟然真的来找你了,是知道上天界不会杀他,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了吗?”
帝仲也是颇为意外的,在被煌焰和奚辉联手拽入间隙之后,他就失去了和萧千夜之间特殊的共存,之后持久的苦战更是让他一秒也没有分过心,间隙之内的时间是凝滞的,以至于他完全搞不清楚现在外面到底都过去了多久,东济的危机解除了没有?飞垣的情况到底如何了?一直到片刻之前他意外瞥见一闪而逝的金色巨门,孤注一掷的以自身独有的能力穿过那扇门,这才一瞬间感觉到萧千夜的气息出现在附近,然后心照不宣的里应外合,一举将这个凝聚着破军之力的间隙之术劈开一道裂缝。
煌焰耐人寻味的笑起,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奕奕生辉,他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了,即使被迫将力量压至三成,还是让他忍不住仰头大喝了几声,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痛快的道:“真是舒服,也只有你能让我越战越勇了,可惜这么快就有人跳出来扫兴,你是要跟他走,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陪我?”
帝仲默默听着,总觉得煌焰的话里有话,但对方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散去了掌下的长剑,负手而立,似乎是在等他作出决定。
“下次再陪你吧。”许久,帝仲轻淡的吐出一句话,目光仍是警觉的盯着几步之外捉摸不透的同修,煌焰闭眼笑了笑,对这样的回答也只是在意料之中,但他随即长叹了一口气,豁然又抬起手指迸射出一道赤焰,这道明媚的火光反常的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力直接覆盖在裂缝之上,像一层特殊的屏障,短暂的将间隙之术重新封闭。
“这么快食言?”帝仲疑惑的低问,煌焰摆摆手,席地而坐,一边轻轻按摩着有些酸痛的腰腿,一边回味无穷的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战斗,罕见的,这个魔心深种的冥王竟然有一刹那的朗朗而笑,脸上带着曾经的那份明媚耀眼,一时间让帝仲也微微走了神,煌焰歪了歪嘴,瞥了一眼被修复的裂缝,忽然淡淡提醒,“你现在出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从一个疯子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仿佛让周围熊熊燃烧的赤焰都变得冰凉刺骨,帝仲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喉间不知什么时候嘶哑难耐,最终只能用力捂着喉重重咳了几声,虚无的身体不知被什么复杂的情绪影响,一边涣散一边颤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风中败絮,好像随时都会彻底湮灭。
煌焰的脸上没有表情,直勾勾看着昔日战友,目光中第一次有了和少年的容颜截然不同的老成,虽然一时间心思复杂,但依然不得不沉下气来,委婉地开口:“我知道你急着离开的目的是什么,帝仲,你想清楚了,如果你不插手,那是萧千夜和奚辉的私人恩怨,你要执意插手,那就是上天界内部的矛盾,你和奚辉,总有一个要出事吧?”
“你……”帝仲呢喃着说了一个字,有千言万语在口中乱成一团,根本无法理清语句。
煌焰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己都被魔物蛊惑到几度失控的冥王对某些事情是出奇的敏锐,他非常自信的咧着嘴角,直截了当的说道:“第一次在东冥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们的目的,只不过觉得太过荒唐,连我这个疯子都不敢轻易相信,但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证实我的推测,呵呵,真让人意外啊,你会选择帮一个外人对付自己的同修。”
第一次公然谈论这件事情,帝仲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煌焰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仿佛想从这个过分冷静的人身上看到其他的端倪。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对方只是眼神温和的抿嘴沉默,不做任何的辩解。
再开口,冥王的的声音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交织着种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愫,低低感慨:“上次你们闯进来救人,你下手可真是重啊,你成功的让奚辉不得不退入黄昏之海深处疗伤,也为那座流岛争取到了更加宝贵的时间,若不是……嘻嘻,若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又拖了后腿,你们不可能再给奚辉这么长的喘息时间,也不可能面对危险的破军之力,我早就说了她是个累赘,你偏偏不信。”
“放过她吧。”帝仲忽然接话,却不是针对最初的话题,而是情不自禁的想劝眼前的人不要再继续针对云潇。
“不可能。”煌焰一口拒绝,唇角泛起一丝奇特的笑意,“我虽然讨厌她,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全身都是宝,火种可以帮你复生,而我也希望能重新获得一柄新的赤麟剑……”
“够了。”帝仲打断他的话,眼里是一闪而逝的厌烦,煌焰笑呵呵的,耸了耸肩膀,“不说就不说,但我刚才的话你考虑清楚,如果你现在从这个间隙之术中走出去,就是彻底的背叛。”
帝仲转身看着裂缝处的赤焰,已经有古尘的刀气丝丝渗入,只要他在内部稍作回应,就能散去冥王之力得以脱身。
“这也是奚辉把你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吧,他不想你插手,不仅仅是不想你帮着外人再次节外生枝,也是不想彻底和你翻脸,连我都能看出不对劲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毫无察觉,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阻止你插手阵眼的决战。”煌焰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漫不经心的说着最为郑重的话,但帝仲却忽然觉得悲从中来,虚无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对近在咫尺的裂缝竟也犹豫着没有踏出这一步。
奚辉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为同修的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真的是对外人心狠手辣,甚至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驯服凶兽,教给它们心转之术,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它们厮杀吞噬,然后挑选最优秀的那一只收在自己座下,但他随时都会喜新厌旧的去征服另一只更强的凶兽,对失败者弃之如敝履,世人口中的夜王,宛如最冷酷最死寂的夜幕,而任何光明都会被他的夜色直接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