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不屑一顾的咧嘴,目光深邃而复杂,宛如看不到底的夜,淡淡回话:“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下吧,你总不会还和以前一样愚蠢,以为自己可以用几句天真幼稚的话说服我吧?”
“既然如此,这应该是你我之间的战斗,何必再牵连赦生道,让墟海子民卷入其中?”
黑龙抿了抿嘴,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漠然回答:“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婆婆妈妈,难怪你能和萧千夜和平共处,倒是有几分相似。”
提到那个消失了五年,归来已经判若两人的萧千夜,黑龙神色微微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坦白说我之所以对浮世屿有野心,是因为当年泉眼拒绝了我,我以为是自己的实力不足,所以才想夺取那片神力充沛的土地协助修行,可当我在冥王的帮助下获得空前的力量之后,泉眼依然将我拒之门外,之后我再未对浮世屿动手,因为那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苍,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天生魔物,注定是要被遗弃的,可我不甘心……我是因为你的懦弱、无能而生,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只有彻底的杀了你,超越你,我才能解脱。”
他冷哼了一声,其实心底也有一丝莫名汹涌澎湃的情绪,隔了数万年的漫长时光依旧能搅得他大为不快,沉默片刻,淡然开口:“我从一开始就在你的心里,因为这个世界上,阳光能普照的地方就会有黑暗的存在,无论是人、是兽、哪怕是一只妖魔鬼怪,只要拥有了情感,就不可能绝对的无私,苍,我知道你自诞生起就心存质疑,因为你并不想成为天命孕育的神,正是这一点点的阴影,才有了我的存在。”
他顿了一瞬,一扫语调里的戏谑讥讽,眼神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归是不会被珍惜,就如你‘龙神’的身份是我望尘莫及的梦想,又如那个差点放弃火种去拯救爱人的‘皇鸟’,你们才是让人厌恶,厌恶到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紧咬着牙,满眼的不甘心,愤怒和憎恨毒瘤一般扩散——当年,那只懵懂的小白龙误打误撞闯入终焉之境,他纯真而善良,坦率而充满了活力,当真是如墟海传说中形容的那样——身如皎月,沉静如水,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
他甚至让偶遇的真神为他停留,那样一个写在纸上、活在传说里的神话人物,温柔的指点起一条小白龙的修行,即使这条年幼的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大人也从未有过丝毫的不耐烦,宛如严厉而慈祥的父和母。
而那时候的他还只是小白龙心中微弱的一抹阴影,在真神的光辉下几乎要消失殆尽,如果那位大人能停留的再久一些,或许……这只天生魔物就不会再有机会诞生。
可惜时间从来没有如果,在旷日持久的修行中,小白龙始终无法突破自身的极限,就像瓶颈中卡住的石子,也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天性开朗的小白龙郁郁寡欢日渐消沉,而魔物在阴影里扩散,无孔不入的钻入宿主每一个软弱的细胞里,直到彻底的成型,他从一团诡异的物质获得了一模一样的形态,摇身一变成为一条远古黑龙!
其实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注定是和苍背道而驰的存在,一个洁白如雪,一个纯黑如夜。
“我该喊你什么?”白龙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轻声笑了一笑,“你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了吧?是冥王给你取的?”
“呵……比不上你。”黑龙冷漠的回答,“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那位大人给你取的,其实……冥王给了我名字之后,他很少那么叫我,或许在他的心里,我不过一只野心勃勃的魔,他帮我阻隔着死灰复燃之力的反噬,无非只是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打破葬龙渊的屏障,能不能令天命的泉眼俯首称臣罢了!只要我败给你,他会毫不犹豫的解除阻隔,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你动手,反噬之力都会将我摧毁。”
黑龙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悲哀,随即被张扬的不屑取而代之,低低提醒:“苍,你刚才说什么?你竟然说这是你我之间的战斗?我早就在十二神踏足上天界的时候就被斩杀,你更是数万年前就死在了终焉之境!现在的我身负冥王之力,而你能你这幅模样和我势均力敌,是因为萧阁主……是因为帝仲的力量在支撑!你搞清楚情况,这可不是你我的私怨。”
白龙怔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一直紧握着古尘,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有机会和曾经的心魔决一死战。
黑龙低声的笑,他抬手之间,蜃龙独有的力量让整个游龙境的海面浮现出万千流岛被侵略的景象,覆掌之间,药龙特殊的气息混合在雨蛟幻化的水一滴一滴融入原海,然后,被修罗骨吞噬魔化的蛟龙之力在他面前寸寸汇聚,拼凑成一柄森然恐怖的白骨长剑,喃喃:“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你是个蠢货,你竟还让我不要牵连赦生道,不要让墟海子民卷入其中!你是真的蠢还是在装蠢,他们早就卷进来了,现在想脱身,做梦。”
白龙冷斥一声,他的声音穿过古尘的刀身,清晰的抵达萧千夜的心底,一直闭眼的人赫然抬首望向泉眼——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它其实早就停止了转动,环绕其中的水流也因此凝滞,但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泉眼内部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震,仿佛即将苏醒的前兆。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提力,他的力量也在穿透古尘涌入白龙的躯体,悄无声息的参与着双龙的恶战。
第八百零四章:沉海
游龙境陷入苦战的同时,原海外围浮冰的战况也越来越凶险,云潇被冥王的火浪影响被迫后退,而那只冰火幻兽更是直接大跳来到了被魔化蛟龙撞击出来的裂口附近,但只要她抬头想查看情况,神裂之术状态下的冥王剑气就会以更快的速度阻断她的目光,伴随着一剑比一剑凶狠的神力,她的体力在迅速透支,气息剧烈又急促。
火浪在冥王的手下游刃有余的汹涌着,仿佛一场特殊的海啸,热气扫过冰层之时,浓郁的白色水雾覆盖了视线,云潇的脸色越来越差,掺杂在火种中的黑焰在修复受伤身体的同时发出针扎的刺痛,渗透在每一寸血肉中让她满头大汗淋漓,但冥王却始终保持着运筹帷幄的微笑,虽然只是看似淡然的站在原地,每一次抬手的力道都是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仅仅是一个神裂之术的幻影,神心入魔的冥王已经和五年前亲自来到泣雪高原上的人大相径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短短五年的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头痛欲裂……云潇用力闭上眼睛,竭尽全力的深呼吸,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细想刚才冥王所说的那些话,但当身体濒临绝境,潜意识就在无形之中一直闪烁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瞳孔深处,又始终无法看清真正的容颜!
持续的消耗让她有些提不上气,感觉脑中沉闷的钝响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多的碎片浮萍般摇曳,许许多多的面孔和她擦肩而过,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尽头处那个孤独的身影。
一道赤焰撕开了黑暗,又是一剑重重的砍落,猝然出现的光刺激着她的视觉,海啸卷起碎冰朝她天崩地裂的砸下来,云潇躲避的动作已经非常的勉强,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身上莫名的疲倦究竟从何而来,冥王对她的杀意更是毫不掩饰,她如果被搅碎身体沉入原海,就极有可能真的被关入特殊的鸟笼再难脱身,她是浮世屿唯一完整的皇鸟火种,一旦她此战落败,浮世屿就将面临被上天界践踏的危险!
她逼着自己重新站起来,甩头将所有记忆的碎片全部丢出脑外,冥王终于微微一顿,发现对面女子的眼里赫然有了雪亮的光泽,仿佛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然,让他也情不自禁的放缓了速度压低了力道,似乎是好奇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冥王抽身往后掠去,趁着他后退的一刹那,云潇赶忙抬头先观察浮世屿的情况。
魔化的蛟龙残骸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它们会在死灰复燃的力量下反反复复的重生,然后前赴后继的撞击外围裂口,伴随着冰火幻兽加入战局,上层的交战也已经白热化,原本以守为攻的神鸟不得不派出了精锐的先锋战士跳出屏障近距离击毁那些被神力之线牵扯在一起的残肢,火焰能暂缓它们的重组速度,但冥王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很快就有族人受伤不得不后退,裂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凤姬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流出鲜血,她被血荼大阵影响致使原身一分为二,如今独自撑住火种屏障已渐感心有余而力不足,飞琅率兵冲出,不远不近的拦截试图闯入的魔化蛟龙,飞鸢、飞渡也分列两侧以自身火焰抗衡着越来越大的裂口,数万年安详宁静的浮世屿在五年的苦战之后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而在更后方,灵霜拦住想要帮忙的其它鸟族,一起掩护着更为弱小的种族进入苍穹树海避难。
神鸟族再怎么受伤,只要天赐的火种不被熄灭,无论多久它们总有痊愈恢复的那一天,但其他的鸟族一旦卷入,不仅生命无法保障,还会得罪上天界,成为众矢之的!
灵霜愤恨的咬牙,一瞬就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但即使内心怒火中烧也必须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还不到时候,上天界依然是天空的统治者,就算他们再怎么不甘心,现在的他们也完全不是上天界的对手!
冥王饶有兴致的看着,竟然美滋滋的摸了摸下巴笑呵呵的提醒:“其实已经表现很不错了,这些年的战况如此激烈,想必你们也没有闲工夫打扫战场,这样一来那些死尸就会留在附近并且因浮世屿浩瀚的灵力影响而不会腐烂,虽然他们大多数都被黑龙吃掉了,但总归剩了些残肢碎渣留着,以我目前能感知到的数量来看,这五年死在浮世屿外围的蛟龙族应该超过十万吧,再加上云泥岛被杀的那十万,呵呵,二十万大军没能攻破澈皇引爆火种留下的屏障,真厉害。”
冥王顿了顿,他的赞美是不带丝毫讽刺的,眼神清澈的说道:“至于你……坦白说你也不算很差,你的力量和澈皇相差甚远,又在前往终焉之境的路程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依然能在我的神裂之术下支撑这么久,虽然你赢不了,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你确实能拖住我,让我既插手不了上层的战斗,也无暇分心海底的恶战,小鸟,你比以前厉害了一点。”
他呵呵的笑着,在云潇因战斗剧烈喘息的同时,风轻云淡的挑了挑眉头,但他的提醒也不带任何的感情,冷漠的道:“不过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一刻钟,最多一刻钟,你不帮忙他们就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冥王竟然直接又是一剑砍落,他是如此的反复无常,好像刚才那些话都只是随心所欲的闲谈而已,这一击让云潇措手不及的摔入海中,在冰封如影随形之际,巨大的火鸟在水中熊熊燃烧,羽翼紧贴着冰面掠过,冥王一惊,顿时双目绽放出兴奋的神采,目不转睛的盯着冰面下那只璀璨的神鸟,喝道:“到现在才肯展露原身,看来还是我被小看了。”
一时兴起,冥王直接调转脚步追着火鸟掠去,他手里的剑宛如疾光刺入冰层,火鸟却以更快的速度故意牵引着他往远方奔去。
与此同时,云潇从另一侧悄悄跃出水面,原海的水落在她身上无法快速以火焰抹去,她只能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撤回浮世屿,冥王的火浪是一种可以与她抗衡的炽热,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凝聚火焰长剑,只能直接拔出手中白色剑灵毫不犹豫的斩杀眼前魔化的蛟龙残骸,终于逼近裂口之时,冰火幻兽敏锐的回头,它嘶吼着冲过来,抬抓就能让火浪层层叠叠的扑过来!
凤姬率先看到了裂口外的人,低呼:“云潇!”
沥空剑格挡住冰火幻兽的利爪,奋力将其推开,云潇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恍惚,剑灵在她掌下发出微弱的共鸣声,仿佛能唤起某些遗失的回忆。
“云潇!”凤姬厉声呼喊,云潇幡然回神,她的手暗自握紧,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汇聚在这一剑中,白色的剑灵横切过冰火幻兽的躯体,在它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的刹那,剑身陡然闪烁出明媚的火光,星星点点的流火顺着风被吹向魔化的蛟龙残骸,皇鸟的火种持续激发着炽热。
云潇眼睛一冷,咬紧牙关,火种越强,混合在一起的黑焰就越发疼痛,但她此刻必须先恢复浮世屿的火种屏障,才能让族人隐匿于天空之下,避免和冥王正面交手!
这短暂的几秒钟宛如漫长的一个世纪,裂口在火种的作用下渐渐回缩,云潇的额头却渗出豆大的冷汗,黑焰里蛊惑的靡靡之音虽然已经被压制,但天性的克制依然让她神志出现迷惘和混乱,眼见着冰层下虚幻的火鸟被冥王直接搅碎,察觉自己被骗的冥王阴郁的仰头,隔着烈烈火浪宛如死神般凝视着她,立刻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云潇吞回涌上喉间的血,斥道:“飞琅,撤回来!”
不远处激战的飞琅高声回应,训练有素的战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入裂口回到浮世屿,但冥王也在这一瞬间来到她的眼前,当对方那张因过度愤怒反而显得过分平静的脸赫然出现之时,云潇听见自己的心跳都因此凝滞下来,来不及多想,她本能的持剑和冥王傲然对峙,再也听不见后方急切的呼喊,翻手将火种捏入掌心再次催发出凶悍的火焰!
“走!”她艰难而清晰的吐出一个字,火种包裹着浮世屿,宛如凭空消失一般直接失去了踪迹,冥王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他的火浪在刚才浮世屿停留的位置肆无忌惮的冲刷过去,然而那里真的变得空荡荡,好像五年来静静停留此处的特殊流岛只是一场幻梦。
“哈……哈哈哈!”短暂的沉默之后,冥王爆发出亢奋的笑,“厉害,一瞬间就能从我眼皮下转移了整座流岛,小鸟,你确实有进步,但你独自留下的后果,应该很清楚吧?”
云潇喘着粗气,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回答冥王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即使火种从她掌心重新融会身体,颓势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
为什么这么累……消失的那五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