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在乎他。”贤亲王没有否认,他平静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尊金佛扔给萧千夜,直接跳过了这个忌讳的话题:“前几日我亲自带人查封了慈藏寺,这尊金佛就是当时从温兆钦府上查出之后进贡给小皇帝的,果然是和寺院里供奉的那尊大佛一模一样,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六欲顶信奉的魔佛波旬?”
萧千夜认真看着手里的金佛,坦白说魔佛真身连上天界都没有见过,区区一尊雕刻他也无法准确断言,只是这东西捏在手里,确实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
贤亲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态里一丝一毫的变化,补充:“我还在郭佑安的府邸里发现了一尊一模一样的佛像,只是不知道这三尊魔佛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但根据这些天对他手下心腹的严刑审问来看,郭佑安每年都会从山海集购买一千‘琮’,其目的好像就是为了供奉这尊古怪的大佛,他之所以年近八十依然身手矫健不输年轻人的原因,似乎也是依赖这尊大佛的力量。”
“不是依赖十绝谷给的灵药吗?”萧千夜立马就察觉到了异常,低声追问,贤亲王点了点头,回道,“薛商说了那颗药并未完全炼制成功,只能算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真正让郭佑安如获新生的东西,还是魔佛。”
一时也无法搞清楚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牵连,萧千夜只能先将金佛收起来,贤亲王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些事情,毕竟郭佑安大势已去,现在的皇帝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彻底戒断迷药之瘾,朝中那些亲丞党也被雷厉风行的进行了肃清,眼下的贤亲王一手遮天,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罢了。
想到这里,贤亲王终于站起来走到了床前,暗自提了一口气:“此次能将郭佑安扳倒,公子是我最大的恩人,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自当尽力满足。”
萧千夜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宁,再次抬眼的时候正好撞见贤亲王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睛,那是他最熟悉的、只有在政客眼里才会拥有的暗沉光芒,让他立刻就感到周围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但是片刻的沉默之后,萧千夜忽然笑了起来,捏着指头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东西,好一会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就要钱吧,王爷给银鸦的酬劳,给我三倍,持续三年,三年之后你我再无牵连。”
“钱?”贤亲王上下打量着他,眼里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公子不像是爱财之人,也不像是缺钱之辈,何况中原有句古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眼下天下政局大洗牌,朝中到处都是用人之际,三倍的酬劳算什么?我可以给的更多,甚至可以让你在某些位置上一辈子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么简单的道理,公子不会不明白吧?”
萧千夜毫不闪躲的看着贤亲王,一口拒绝:“我才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王爷就不要这么快拉我跳进另一个火坑了吧?况且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才是最简单的事情,我不是中原人,也不想干涉你们的内政。”
贤亲王的眼睛是冷酷的,带着高官独有的老谋深算,一点点变得空洞,然后再度凝聚起无人能懂的光,笑了:“好,我答应你。”
第九百四十八章:不容置疑
“另外……”就在贤亲王以为这次的交谈会以金钱结束之时,他忽然又听到了一声非常淡的叹气,萧千夜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苦笑,“另外还有一件事,算是我私人的一点请求。”
“哦?”贤亲王顿时来了兴致,想知道这个开口只要钱的年轻公子到底想说什么,萧千夜瞳孔微缩,似是斟酌了一番语言,半晌才低低说道,“温将军被陷害一事已经从郭佑安嘴里亲口说出,想必为他平反也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是除了这桩冤案,五十年前镇北大将军云业的旧事,想必王爷肯定早就调查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安排隐娘代为扫墓了。”
“你是想……”贤亲王欲言又止,万万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件事,萧千夜神色严厉的点头,没有多说,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将抹去的历史公之于众……对王爷来说不难吧?”
贤亲王下意识的扭头望向窗外,看着后院里正在闷闷不乐生气的云潇,仿佛明白了什么隐秘的过往,淡淡笑道:“那件历史是皇家的耻辱,如果时隔五十年才公之于众,那就好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会让皇家的颜面荡然无存,这可比让我付你三倍的银子困难多了,公子既然不是中原人,何必插手中原的历史呢?”
两人各怀心思互望着,贤亲王悠然叹息,感慨:“历史自然可以重新书写,但死去的人不会回来,公子不像是拘泥于过去的人,何必做无用功?”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不需要知道过程,我只要王爷回答行、或是不行。”
“在我答应你之前,我想知道一个答案。”贤亲王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就在他刚靠近的瞬间,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极为黯淡的白光出现在房间的一角,顿时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仿佛有巨大的压力泰山压顶般落在他的肩头,理智让他咽下一口沫,连余光都不敢再去看那里站着的白影,虽然是冷定的继续着刚才的问话,但已开口已经不动声色的变换了问题,“公子所做的这一切,可是为了那位姑娘?”
“是。”萧千夜只简短的回了一个字,贤亲王不再多言,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默默离开房间,直到走到院子的另一边才感到肩头那股压力无声的散去,云潇抬眸瞄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跑开了。
他哑然失笑,原本他是想讯问这个女人和五十年前的镇北大将军云业是否有着特殊的关系,但是很明显,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房间的角落里,帝仲的光晕倏然出现,看着重新倒回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人,淡笑了一声,眼神讥诮:“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萧千夜没有回答,抬手揉着额头,帝仲的残影只是一晃就出现在他的身边,即便是虚无的躯体依然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拉开,逼着他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飞垣才从碎裂之灾中重获新生,被破坏的城市需要钱,伤病中的百姓需要钱,重整军备也需要钱,这迫使镜阁不得不对危险的山海集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国库缺钱,即便心知肚明那是黑市也必须冒险交涉,你想拿这笔钱先填补空缺,因为你已经打算从根源上彻底消灭山海集,是这样吧?”
“你真是懂我呀。”萧千夜厌烦的甩开他的手,即使两人之前因为云潇闹得大动干戈,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长久的五感共存中,帝仲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为了解的人,“山海集能短暂的带来巨大的收益,但长此以往早晚要成祸害,一个饱经磨难的国家想要恢复,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逐步复苏,二十年足够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落地生根了,就像一百年前的魔教那样,一点点像幽灵一样缓慢渗入,等到发现的时候大坝已经决堤,我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国家就那么重要?”帝仲看着他,萧千夜也在同时锋芒的望过来——这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因为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国家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他依然会为了那片土地奋不顾身。
“国家和潇儿哪个重要?”帝仲重新打量了他一下,分明语气低沉的可怕,嘴角的笑却是无奈的,主动为他辩解,“你不用回答,因为她不会向我一样逼问你这种问题,她只会帮你支持你,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朋友,甚至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要是你,她都可以不顾一切的帮你。”
帝仲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问道:“你说——她会帮我吗?”
虽不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萧千夜的眼神也微微一黯,只觉得心口有细微的刺痛:“你开口,她一定会。”
“呵,可我开不了口。”帝仲黯然的神色只持续了片刻便一扫而空,眼前一瞬闪烁起无言谷湖面上那个摇曳的倒影,默默抬手按住险些被破军击碎的躯体,有一种锥心的剧痛正在一点点蔓延开来。
这种痛,更像是某种不能言明的惭愧,让他紧握着手心,直到把神裂之术的手掌捏的粉碎也没有察觉。
神裂之术的碎片缓缓落在他的身上,带着难以描述的哀伤,一个奇怪的问题浮现在萧千夜的脑中,自己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在理智阻止之前他就下意识的脱口:“你想她帮你什么?”
帝仲赫然回神,语气平静:“随口一说而已,别当真。”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看着帝仲,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表情,大概是实在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忽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你的国家呢?”
这个问题让帝仲神思恍惚了半晌,不知道想着什么,不觉又微微叹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回答:“早就毁灭了,和所有坠天的流岛一样。”
萧千夜坐了起来,虽然有部分的记忆相融,但他对帝仲的了解依然很少,看着对方残影里那抹完全无法理解的冷定,追问:“你没出手?以你的能力,很轻松就能救下来吧。”
“我不是你。”帝仲轻声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上天界不会插手这些事情,因为坠天是每一座流岛的寿数终结,飞垣是幸运的,它先是遇到了凤姬,然后又遇到了你,可惜这样的幸运儿太少太少了。”
仿佛触及到什么不愿意多提的哀伤,帝仲摇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萧千夜奇怪的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质问:“你不会只是来和我说这些事的吧?”
帝仲抬手就戳在了他的额头中心,问道:“潇儿身上那个术法被你转移了,你又不会用,转移过去干什么?”
“用?”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瞥见帝仲啧了一声舌,骂道:“这是术法又不是机器,你以为按个开关它就会自己动起来吗?”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仔细回想起来,自他将帝仲留在云潇身上的这个术法转移之后,确实一次也没有感觉到异常,以至于这会忽然提起,他都愣了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
帝仲看着自己的后裔,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血缘才会让他连自己的缺点都毫无改变的继承了下来,只能忍着嫌弃继续说道:“你是该找个师父好好教一下术法了,真就偏科如此严重,连这么简单的术法都不会用吗?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留下这种术法,是因为在东济岛她被破军打伤搅碎了半边身体,好巧不巧她曾用相同的术法为你大哥化解过反噬之力,最后雪原决战的时候奚辉一次性解除夜咒,负担超出了术法可以承受的极限,这才阴差阳错的二次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但是极限之内,你不去碰它,它是不会起作用的。”
说罢他用手指在术法的中心位置轻轻揉动,果不其然瞬间就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乏力山洪倾泻般扑来,萧千夜微微一惊,又听见帝仲一声叹息,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又在他想要看清楚的刹那间安静的闭上了双眼:“这个术法在你身上会让伤势更加严重难以好转,她已经收回了火种,天火的自愈能力很强……至少比你要强,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等等……”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萧千夜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想避开帝仲的动作,然而帝仲还是在这一刻直接抹去了额头的术法,态度冷漠的叮嘱了几句就自行消失了。
帝仲的光晕无声无息掠过云隐山庄,一直落到后山寂静的小院里才重新凝聚,他其实没有抹去术法,而是不动声色的重新收回了自己手里。
第一次在云潇身上留下术法的时候,他看着半身破碎的女子,第一次情不自禁的亲吻了她,他抱着昏迷不醒的人,又在她苏醒的刹那间若无其事的松开了手,从那以后这份无声的感情无可抑制的萌芽,直到去往终焉之境,两生之术将属于他的一切从她的生命里剥离,带走了最后一丝对他的砰然心跳,也让这个术法悄然消失。
第二次在云潇身上留下术法的时候,他放下了这么多年自恃为神的骄傲,只想用最简单霸道的方法将她据为己有,也终于在那一刻彻底的失去了她。
神裂之术的身子微微一震,有无数话语在心底涌动,终究只是默默苦笑——真是可笑,他留下术法的初衷是想帮她分担伤痛,而他现在将术法收回到自己身上,只是为了某个会将她推入噩梦的荒诞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