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上一秒还拎着白兆霆的领子破口大骂,下一秒立刻抽出了腰间的军刀谨慎的走向飞琅,三人的视线里皆是闪过一丝疑惑,如临大敌的看着彼此。
飞琅勉力止住了咳嗽,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飞垣那个大雪纷飞的医馆后院,看着一道明灭的刀光掠过脸颊,下一秒他的视线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他被关入了一个纯黑色的世界,无声无光也没有温度,但一直有非常平稳的神力如流水缓缓拂过周身,让他并没有感到多少不适,他在那个强大的空间之术里,意识也缓缓模糊不清,直到刚才胸口的剧痛让理智一瞬恢复,他咳出那口沉积的淤血,睁眼看到了两个陌生人。
飞琅不动声色的调息运气,发现灵力的回转被特殊的神力封印,他这才重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声音嘶哑的问道:“这是哪?”
“你是谁?”老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里的军刀毫不客气的落在了对方的喉间,白兆霆则主动按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心中有种奇怪的直觉,感觉这个偶遇的陌生人或许会成为救命的稻草,镇定自若的解释道,“你昏倒在幽冥泉附近,挡住了我们逃生的路径,我本想直接把你扔到水里自生自灭算了,但是才命人去挪开你,你的身上忽然间燃起了火焰,同时皇陵的大门主动打开,我觉得事有蹊跷,索性就把你一起带进来了。”
飞琅愣神听着,露出做梦一般迷惘的神情,喃喃自语:“幽冥泉……皇陵?”
白兆霆和老孟若有所思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用简易的竹筒给他递了一些水,然后才将事情的始末简单相告,飞琅又惊又疑,太曦列岛……是《海外东经》一卷中记载的那个太曦列岛?这地方他几百年前曾经路过,如果从高空俯视,那真的是一座大的让人情不自禁会产生敬畏感的流岛,但是太曦列岛距离飞垣坠海的地方十万八千里,为什么好端端把他单独送过来,还封住了他的穴脉不让恢复原身?
“坦白说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我原本不该冒险带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进来,但是……”白兆霆见他一脸愕然,似乎也感觉到对方确实没有恶意,这才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但现在是凛冬时节,弦歌岛又在最酷寒的北侧,我们虽然成功躲入了地下皇陵,但温度实在太低太低了,我们撤退的匆忙,连粮食都不够用,更别提那些用于御寒的物资了,倒是你,你身上一直冒着火焰,虽然昏迷不醒,却能让整个墓室温暖起来。”
他随手摸了摸墙壁,苦笑着用指关节敲了敲:“不仅仅是这一间,连隔壁都不冷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这一个月我们都要冻死在里面。”
飞琅还是有些怀疑他的说辞,将手轻轻搭上墙壁认真感知,果然如对方所言的那样,隔壁的墓室里挤满了疲惫的人,皆是身穿统一的军装,衣服上还有战斗留下的破洞,看起来是很久没有梳洗打理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胡子邋遢格外憔悴,白兆霆好奇的看着他,问道:“阁下昏倒在我要进入皇陵的必经之路上,若非遇到你,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我想躲进来恐怕得直接炸毁墓门,你看着眼生,怎么会好好的倒在那里?”
“我是被人扔过来的。”飞琅终于放下了戒备心,头疼的按住额心用力晃了晃脑袋,仿佛从这些零散的碎片里发现了最为关键的线索,认真回道,“你刚才说这次政(和谐)变的主谋是别云间,他们本来是分散在山海集为巨鳌之主提供保护的,因为不久前螺洲湾事变影响巨大,所以他们才决心放弃山海集突袭太曦列岛夺权是吧?呵呵……难怪他要把我扔到这里来。”
“谁把你扔过来的?”白兆霆有些好奇,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气息,飞琅的眼眸闪过一丝担忧,低道,“上天界。”
白兆霆惊得半晌没有回话,几乎是强压着差点脱口的那声惊呼,很久才紧张的追问:“上天界?上天界知道太曦列岛的政(和谐)变了?他们一贯不插手流岛的内政,怎么这次好好的把你送了过来?”
“他们当然不是送我过来帮你的。”飞琅一句话就浇灭了对方心底某个隐秘的希望,自己的心中也是各种疑惑完全无法理清头绪,“山海集和别云间,他们最开始就是在飞垣惹事得罪了人,龙傅在螺洲湾盘踞几百年,势力之大牵扯之广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这事一定是他干的,他既然能重创山海集,肯定不会单独放过逃走的别云间,早晚都要过来找他们算账,上天界把我扔在这种地方,是算准了他要来,准备让他发现我,再救走我吗?搞什么鬼,那家伙和上天界之间到底搞什么鬼,为什么要绕弯子?”
白兆霆思考着他的自言自语,有些传闻他虽然早就听过,但毕竟事不关己他也没有认真关心过。
就在几人各有所思之际,皇陵忽然有微微的震动,随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老孟一跺脚,急忙冲出去检查情况,一会才面如死灰的回来汇报:“兆霆,那些畜生好像找不到皇陵的入口,但是知道幽冥泉可以抵达墓室,所以将特制的火药绑在那些水魔蛇的身上游了进来!他奶奶的,灌毒还不够,他们是想把整个地宫炸毁,把我们一起活埋在里面!”
白兆霆紧咬牙关,即使作为主帅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带着早就精疲力竭的五百战士又该如何面对弦歌岛声势浩大的十万大军?
老孟啐了口痰,骂道:“再躲下去也是被活埋,干脆杀出去和他们拼了,就算是死,好歹能拉几个垫背!”
“等等。”飞琅镇定的喊着他,毕竟也是带着族人和入侵的蛟龙族苦战过五年,眼下的他眼眸坚定如铁,语气也褪去方才的虚弱变得铿锵有力,“我只是被封住了穴脉无法恢复原身,但是上天界并没有封住我身上火焰的力量,放心吧,我的火焰是来自浮世屿皇鸟所赠,区区几条水魔蛇碰到就能烧成灰,毒液也能完全净化,带我过去,先守住幽冥泉等人支援。”
老孟将信将疑,习惯性的扭头望向自己的主帅,白兆霆深吸一口气果断下命:“走,我们一起去!”
幽冥泉这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巨型瀑布之所以被称之为“泉”,实则就是因为其进入皇陵地宫之后宛如鬼斧神工般汇聚成了一湾小小的泉眼,所以才有了这个看起来极其违和的名字,但是现在的泉水呈现出诡异的紫色,一只只龇牙的水魔蛇正在不断跳出水面试图往更深的墓室里窜入,老孟走在最前面,动作迅如闪电几刀砍断了水魔蛇的身体,又在绑着的火药滋滋燃起的刹那间精准的扯断引线。
白兆霆也干净利落的清扫着水魔蛇,但是这种只有手掌大小的魔物极为灵活,加上数量巨大很快就爬满了地面,飞琅将手整个没入水中,掌心的火光映照着泉水反射出绚烂的赤色,很快幽冥泉附近温度骤然抬升,水魔蛇是冷血的生物,高温让其不适的蜷缩扭曲起来,吐着信子发出低低的嘶嘶声,飞琅给两人使了个眼色:“把这些东西堆到角落里去,我一起烧了。”
有了他的帮助,三人很快就解决了这一批入侵的魔物,老孟呆呆看着恢复清澈的泉水,久经沙场的大汉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对他深鞠躬致谢,飞琅连忙按住他,面露担忧:“我虽然能解决一时之困,但是大军在外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就算保住了水源,你们带的粮食肯定也坚持不了太久吧?必须尽快想办法和外界联络才行,太曦列岛兵力强盛,怎么会一夜之间全部弃甲归顺?这也太不合理了,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提起这件事情,白兆霆自己也很疑惑:“事发当天我不在帝都,据说是一只九尾狐和一条九头蛇分别阻断了东西两侧军队的支援,别云间的大宗主则是乘坐着一只九头鸟,兵变不过半个月,不仅驻守帝都的军队毫无抵抗的投降,连同其它驻军也纷纷放弃了抵抗,我虽然被大哥排挤,不让插手修罗场之事,但好歹也是常年在各地军营巡视,认识不少信得过的兄弟,我相信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认不知根底的外人为主,我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飞琅心惊肉跳的听着,想起前些年山海集内泛滥成灾的毒 品交易,低声提醒:“该不会用了什么毒药迷药吧?那东西厉害的很,沾一点就会上瘾,更有甚者能直接控制人心,别说是投降,让他们自杀去死都会毫不犹豫!”
仿佛瞬间豁然开朗,白兆霆的脸色却比之前更加严厉:“确实有这种可能,阿玖的那只巨鳌上就有古怪的迷香花粉,那玩意在黑市并不罕见,我竟然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的战士不是背叛,他们也是被人利用了!”
“可我们已经自身难保了,外面有十万大军,都是修罗场培养出来的精锐。”老孟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疲惫的用力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兆霆,先救自己吧,你活着,一切或许还有希望。”
白兆霆苦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友的这份期待,飞琅正色站到他面前,指了指泉眼:“只能赌一赌运气了,上天界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扔到你们面前,如果那家伙能来太曦列岛,就能解了我们的困境。”
“谁会来?”白兆霆终于问出了这句话,飞琅虽然自己心中也没底,眼下也只能保持冷静简单和他解释了事情的始末,他从指尖勾出一抹火光放到泉水里,控制着方向让火苗飞到太曦列岛上空,孤注一掷的道,“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希望他真的会来吧。”
第1194章:步步紧逼
那履特殊的火苗窜入云端之后,来自不死鸟之间独有的感知力就让飞鸢倒抽了一口寒气,虽然他一直保持着高速往太曦列岛飞去,但毕竟带了一个状态不佳、总是时不时就莫名呕血的人,所以不得不找地方让他稍作休息,这一晃又是好久,沿途他们遇到了不少从远方逃难的鸟族,带来一个比一个震惊的噩耗,谁都不知道那座历史悠久的巨大流岛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传出政(和谐)变至今还不到半年的时间,真的这么快改朝换代,进入了新的王朝统治?
当然,相比起那个陌生的国家,眼下的飞鸢明显更关心自己同伴飞琅的情况,又气又急的骂道:“上天界为什么要把他扔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而且还故意封着穴脉不让他走,难道是碍于‘神’的颜面自己不想管,所以指望阿琅去帮人类?太奇怪了吧,你们人类的争权夺势和我们有个屁的关系。”
萧千夜没有回答他的埋怨,手指已经直接在他的后背上默默控制着点苍穹之术找寻火焰的来源,镇定的回道:“飞鸢,往北边走,他被困在了一座皇陵里。”
“皇陵?”飞鸢不可置信的扭头,正好看到背上呈现出的大军压境景象,更是被惊得一时语塞,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怎么和军队起冲突了?”
萧千夜摇摇头:“还不清楚,但是领军的人带着一只相柳,堵死了他的退路。”
“相柳……你是说九头蛇?”飞鸢则用了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传说相柳蛇身九头,巨大得能同时在九座山头吃东西,它不断呕吐毒液形成水味苦涩的恶臭沼泽,发出的臭味能杀死路过的飞禽走兽,它随共工引发洪水伤害百姓,半途遭遇一心治水的禹,共工战败后,相柳继续作怪,禹历战杀死相柳,但其血液腥臭,流淌过的土地五谷不生,弥留时流出的口水更形成了巨大毒液沼泽,禹三次填平沼泽却三次塌陷,只好将那里挖成天池,又修建了几座高台作祭祀诸神,这才平复了相柳之灾,那家伙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怎么会出现在太曦列岛?”
“别云间的那位大宗主,确实会一门非常独特的驭兽之术。”萧千夜不由回忆起螺洲湾那只被束缚的苍龙,而风灵掠过帝都望舒城后,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让他的脸色顿时阴霾,“不仅是相柳,还有一只鬼车和九尾狐。”
飞鸢身子歪了一下,因为震惊险些把他扔下去,又连忙稳住平衡:“鬼车虽然外形呈现出九头鸟的模样,但它并不归顺浮世屿,和大风族一样,和我们不往来,九尾狐倒是时常出没,它们的幻术很厉害,连我族也会中招被其蛊惑,那位大宗主到底什么来头,能同时让相柳、鬼车和九尾狐俯首称臣?”
萧千夜若有所思,一时也没有更多的头绪,担忧的提醒:“大宗主具体什么来头我现在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的绰号叫‘小夜王’,太曦列岛这么快沦陷,肯定是很早以前就安排六部的人过来渗入了,现在里应外合,把皇室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仅仅野心勃勃,自身能力也很危险,你们千万小心,他用的那种锁链很强,不仅束缚着身体,连灵魂也会一并被俘,他用那东西抓了一条万年苍龙,为非作歹了很多年。”
“你担心我们?”飞鸢哈哈大笑,“放一万个心,自从我族诞生以来,还从来没被什么人活捉过,连夜王都做不到的事情,区区一个人类的小夜王怎么可能做到?”
“你们只是躲着夜王让他找不到,真要撞在一起,统领万兽的力量很克制,而且火种一直在衰弱,你应该能感觉的到才对。”萧千夜心平气和的提醒,感觉到飞鸢微微一怔,仿佛有什么深埋已久的顾虑,一改刚才笑盈盈的态度认真追问,“浮世屿一直很依赖皇鸟的力量,尤其是我们神鸟一族,她甚至有着直接掐灭火种同归于尽的能力,但她从未以此威胁过我们,反而全心全意的在上天界的统治下保护我们,对我们而言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而是最好的同伴。”
萧千夜微微笑着,似感叹更似提醒:“阿潇对浮世屿很陌生,但她还是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后愿意回来保护你们,不过……你们也该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了。”
飞鸢被这句惊得不敢出声,萧千夜深吸一口气,莫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别担心,我的意思是浮世屿能得到自由,即使没有她,你们也不会再被人觊觎,就像凤姬和飞垣,她东奔西走千百年如一日的保护弱小的异族,但最终要获得平等的权利仍是靠自己拿起了武器,你们比异族强大很多,他们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们一定也可以。”
飞鸢默默沉思,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不容抗拒的决断,却让自己感到一股安心:“嗯,我希望她能幸福,不要像澈皇那样至死受困。”
两人各有所思的沉默下去,飞鸢勾起自己的火焰回应飞琅,继续往太曦列岛奔赴的同时,幽冥泉旁边的三人同时察觉到水纹上一闪而逝的火光,一连几天的等待让本就憔悴的白兆霆更显疲惫,被这一瞬间的波动撩起内心惊天的巨浪,飞琅仍是将手整个没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扭头安慰:“果然来了,他们已经到附近了,我们再稍微坚持一会,一定能逃出生天。”
白兆霆紧握着双拳,即使得到了对方极其肯定的回答,他的心中仍是有太多担心无法释怀,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飞琅口中过来支援的两个人要如何突破弦歌岛围攻的十万修罗场精锐,就在此时,又是一条水魔蛇从泉眼中跳出,老孟眼疾手快一剑刺穿魔物的喉咙用力砸在地面上,水魔蛇狰狞的朝他吐了吐信子,呕出一个奇怪的布袋子。
三人同时提高警惕,飞琅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远离,自己则提着布袋子走到一边打开——一只白皙的手掉了出来,被整齐切断的手腕上甚至还戴着一个精致的玉镯。
“什么东西?”飞琅自言自语的弯腰检查,瞥见白兆霆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上一层死灰,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大步上前,咬牙低低说道,“是……我的皇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