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这话时笑意盈盈,可嘉德郡主听后却皱起眉头,“问彤,你是不是和妹夫吵架了?”
母亲一愣,赶紧摇头,“哪里的话!”
嘉德郡主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骗谁也骗不了我。当初出嫁时你可是激动得一宿没睡,嫁人后也是一心记挂在丈夫身上,回娘家从来不过宿,几个时辰就满脸写着归心似箭,现在却留恋起娘家来。说吧,是冉靖冷落你还是你那趾高气昂的婆婆欺负你,嫂子给你做主。”
冉念烟知道,嘉德郡主口中的做主毫不掺假,她的话可是直达天听的。
难道母亲还在纠结父亲镇守宣府的事?
母亲自知隐瞒不过,叹气道:“唉,嫂子,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刚成亲时柔情蜜意,恨不得把你当成全部,过不了多久,就被花花世界功名利禄迷了眼睛,把曾经的推心置腹都忘得一干二净,连句真话都不肯说。”
嘉德郡主想起了自身遭际,丈夫将私生子藏了七年,这七年间的恩爱都是虚情假意,脸色越发冷凝,“是不是冉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还没等母亲回答,门外突然来了一个打扮颇为体面的中年女人,冉念烟认出她正是公府大管事周宁的娘子。
周氏行礼道:“夫人、姑奶奶,崇明楼那位出事了。”
因为徐夷则在镇国公府的尴尬地位,下人们都用“崇明楼那位”代指。
冉念烟暗暗冷笑,果然是这个徐夷则,又搞出什么名堂?可她却注意到嘉德郡主此时的表情也颇为复杂,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他怎么了?”嘉德郡主追问。
周氏道:“说是崇明楼的楼梯年久失修,他不慎跌下,被送饭的小厮发现了,不过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嘉德郡主默然,低垂的眼中暗含几分失望。
“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否则国公爷回来,又要说我苛待他。”她冷冷道,看着周氏唯唯诺诺地告退。
冉念烟感觉她的怀抱都变得僵硬起来,抬起头就能看见眼神里压抑不住的妒恨之火——她一定很希望徐夷则出事,最好一命呜呼,亲自动手又顾忌丈夫,若能天降横祸、死于非命岂不正合心意?
正好,我也有此意。
冉念烟冷笑着,徐夷则为得爵位幽禁兄弟,和郑贵妃结党,构陷堂姐,害死萧韶,最终祸乱江山,将她逼至绝境,步步为营,不给对手留一丝喘息的余地,堪称阴狠之极。她不是大度到一句前尘往事就能打发的人,外祖母说的没错,这个人有鹰视狼顾之相,自小就有反骨,无论于公于私,此人都不宜久留。
父亲不去定襄可以换来眼前的安宁,若是徐夷则不除,此人一旦得势,以冉家的立场肯定要与之为敌,后患无穷。
若是能将他扼杀在少年时代,或者至少将他送到远离权力的地方,岂不是一举多得……
眼前又浮现出临死前徐夷则惊慌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失神的深邃眼眸,恍惚之间,他就好像真的在自己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错觉,午后的阳光从菱花窗照入室内化为片片光蝶,徐夷则就站在光下飞起的金尘中,简单的青布直裰,褐发束起,身长鹤立,冉念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皮相,纵使里面包裹的都是满怀不臣之心的败絮,那副皮囊也当得起金玉二字。
他垂着眼,长睫在棱角分明的苍白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朝着嘉德郡主的方向屈膝跪地。
“孩儿见过母亲。”一字一句,声若环佩。
嘉德郡主淡淡道:“听说你从楼梯上坠下。”
她没说起身,徐夷则就只能恭敬地跪在地上,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孩儿贸然求见就是为了此事,是孩儿不小心,所幸无恙,让母亲挂心了。”
冉念烟冷笑,你口中的母亲可丝毫没觉得担心呢。
一间屋子里四个人,有两个都盼望他尽早死掉,倘若徐夷则知道,会不会不寒而栗?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丫鬟通报说是太夫人来了,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嘉德郡主急忙起身相迎,大梁以孝治天下,即使是金枝玉叶也要礼敬公婆,何况是身经三朝的徐府太夫人,连她的皇兄见了都要礼遇三分。
外祖母虽能起身,可是还很虚弱,难道是特意来帮徐夷则解围的?
冉念烟有些疑惑,外祖母不是不喜欢徐夷则吗,为什么拖着病体专程帮他解围。
“先让孩子起来吧。”外祖母道。
“是。”嘉德郡主示意徐夷则起身。
就在他起身时,冉念烟忽然觉得他若有似无地看了自己一眼,虽然一闪即逝,但那种阴寒的感觉不会错。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穿秋色长袄的女人赶紧过来搀扶,极心疼地让徐夷则坐在嘉德郡主身边,她就是二爷徐德的妻子曲氏,礼部尚书之女,在府里人缘最好的主子当属她,只有嘉德郡主对她意见颇多,只因她过分关心徐夷则。
一身缟素的自然是三爷徐径的遗孀何氏,剩下那个年纪最轻的俏丽女子则是刚进门不久的四夫人,徐徕的夫人李氏。
徐夷则已经落座,二夫人却还是关切担忧地看着他,唯恐嘉德郡主一口吞了这个孩子。上辈子曲氏对徐夷则也很好,可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徐夷则幽禁,贬为庶民,终生不得任用,可见好心未必有好报。
外祖母咳嗽几声,道:“崇明楼那种地方的确不适合住人,何况还是个孩子,你看着办,是不是再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她的话是针对嘉德郡主的,嘉德郡主垂头不语,二夫人却早已巴巴地望着她,恨不得替她点头。
“母亲,要不然就让夷哥儿跟希哥儿、泰哥儿一起住,兄弟之间还有个照应……”二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却被徐夷则打断了。
“多谢祖母、婶娘关心,只是我住惯了崇明楼,不想搬到别处。”
外祖母眉头微微皱起,道:“就算如此,那里也该修缮修缮,你先来我的院子里将就几天,盈盈今晚也来我这儿。”
母亲急忙道:“可我答应了大嫂,让盈盈今晚陪大嫂……”
外祖母强硬地道:“就这么定了。”
说完,就带着徐夷则离开,奶娘看母亲微微点头,抱起冉念烟跟了上去。
期间,冉念烟一直盯着他,他却再没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