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对秦川余情未了的阿愁,此时不自觉地于心里把那前世的秦川给做了个“美颜”。
第五十章·醉翁之意
对于孩子来说,年蒸的乐趣其实并不在吃。
几个孩子一人尝了一只包子后,那小李婶便止住二木头伸向第二只包子的手,笑道:“后面还多着呢,这会儿吃饱了,下面的你们还尝不尝了?我这里可是还做了纯肉馅的大包子呢。”
二木头一听,立时便丢了手。
莫娘子家里的年蒸结束后,接下来忙活的,是同样只有两个人的李姐家的年蒸。她家里依旧是量不大。
那二十六郎李程原就是个淘气的,这会儿再凑上个活猴儿似的二木头,二人立时就是一阵臭味相投。他二人各揪着一团面,不知捏着什么四不像的东西时,二木头的堂姐,大木头孙楠则很是羡慕阿愁的巧手,便凑到阿愁跟前跟她虚心请教着怎么把包子捏得更好看。一旁长着一张秦川脸的周昌,也好奇地想学,却不想那王府的二十七郎君,似乎总看他不顺眼似的,竟是不着痕迹地就把他给挤到了一边。
亏得因他出来久了,叫他阿娘打发了小丫鬟来寻他,周昌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家去了。
李穆看看他那留恋的背影,回头问着阿愁道:“那孩子是谁?”
阿愁忍不住就横他一眼,笑道:“他叫周昌,是房东家的小郎。”又道,“那‘孩子’今年十一,该是比小郎你还大一岁呢。”
李穆默了默,看着她道:“姓周?不是姓秦吗?”
阿愁一惊,蓦然抬头看向他,“你为什么觉得他该姓秦?”
她那吃惊的眼,落进李穆的眼里,不禁令他眸光一闪,装作惊讶道:“竟不是吗?那我大概是听错了。”
他低下头,拿起一团面剂子,看似认真跟着学着怎么做包子,其实眼尾处一直在悄悄观察着阿愁。
而阿愁,却因着他的这句话,显得很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李穆多少有些确定了,阿愁便是没有全部忆起前世,对“秦川”这个名字应该也是有所反应的。
众人正一边说笑一边做着包子时,楼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孙楠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忽地拿手肘轻碰了碰阿愁,又冲她呶了呶嘴。
阿愁顺着她的眼往楼梯上看去,便只见,楼上韩家的两位姑娘,正娉娉婷婷地从楼梯上下来。
只见那韩大姑娘韩枝儿的头上,正梳着个油光水滑的元宝髻,身上则是一件仍带着折痕的新粗绸大袄,抬手间,手腕上明晃晃地晃过一个铜镯子。她一边下着楼梯,一边对众人笑道:“虽然我家里已经做好了年蒸,不过且让我们姐妹也帮一帮忙吧。”
阿愁不由就跟孙楠招弟等女孩儿们对了个眼。之前小李婶召集大家做年蒸时,那韩家大娘说的可是:她们家来自外地,家里没有做年蒸的习俗……
那韩大姑娘打阿愁身边过去时,她身上那香得有些熏人的头油味儿,不由就叫阿愁抽了抽鼻子,抬眼间。又只见韩二姑娘正垂头跟在她姐姐的身后。
和韩大姑娘相比,那韩二姑娘韩柳儿却是要比她姐姐收敛得多,头上只规规矩矩梳着两个垂髻。那黑油油的发髻垂在她雪白的小脸蛋旁,直衬得她那双乌黑的眼眸更显明眸善睐。
小楼里的住户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便是阿愁如今不是“专业人士”,也能看出,那位韩二姑娘脸上施着一层极薄的粉。而和后世一样,这个时代里的人们普遍都认为,未到及笄年纪的女孩儿是不该涂脂抹粉的。于是,同样看出这痕迹的几个女孩儿间,不免一阵相互挤眉弄眼。
昨儿阿愁被送回来时,对王府小郎们颇感好奇的女孩子们曾围着她一阵仔细打听。阿愁很能理解女孩们的这种好奇,所以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便是众人都有那样的好奇心,却是再没一个像韩家两姐妹那样,打听得那么仔细。当阿愁答不出来两位小郎喝茶用的茶盏出自哪个窑口时,韩家大姑娘那鄙夷的眼,立时便叫阿愁觉得,自个儿可真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这还不算,随着两位韩姑娘的问题愈发“深刻”,阿愁愈发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后,韩大姑娘的语气里不由就透出一股奇怪的酸味来。便是阿愁不想多心,那会儿也忍不住觉得,这韩大姑娘似乎是认为,由她给两位小郎做玩伴,简直是“暴殄天物”。再说上两句,阿愁忽然就又有一种感觉,似乎她被两位小郎看上,不是因为她自个儿有什么出色之处,不过是因为两位王府小郎还没见过她们韩家姐妹,才叫她得着机缘捡了个漏……
前世时,阿愁也见识过不少奇葩,可这对姐妹花,却是叫她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特别是,当她发现,那明明比韩二姑娘年长了四岁的韩大姑娘,其实总不自觉地被她妹妹拱着做了个“打手”时,她对这对姐妹就更感兴趣了。
只可惜,她的这种恶趣味,竟叫过来找着莫娘子说话的乔娘子给打断了。一向眼里揉不得砂子的乔娘子听出韩家姑娘话底的意思后,便忍不住出头,替阿愁讽刺了那韩枝儿几句,这才叫那姐妹二人组悻悻而退。
如今看着这打扮一新的姐妹二人下得楼来,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明。
虽然韩家两位姑娘是借着帮忙的名头下了楼的,那韩大姑娘扭着腰肢向两位小郎行礼问安后,却是站在那里卖弄着窈窕的身姿,一边跟两位小郎扯着闲篇,一点儿也看不出想要伸手帮忙的意思。倒是那韩柳儿,见礼毕,便一脸乖巧地跑去井台边洗了手,然后状似无意般地往李穆身边一站,一脸羞涩地问着李穆道:“小郎这是在做什么?”
李穆连看都不曾看向她,只扭头看看阿愁,然后忽地一错步,装着伸手去拿馅料的模样,巧妙地跟阿愁换了位置。顿时,被挤到韩柳儿身边的阿愁,就闻到韩二姑娘身上那只比韩大姑娘略好了一点的香气。阿愁忍不住又动了动鼻子,再看向李穆时,就只见李穆正不舒服的以指背揉着鼻子。
阿愁不由又是一愣。前世时,有着过敏症的秦川也极讨厌各种香味……
“怎么?”见她看着自己,李穆问道。
阿愁赶紧一阵摇头,抬手指着他的鼻尖道:“蹭上面粉了。”
“帮我。”李穆说着,向她低下头去。
阿愁立时冲他一摊她那同样也沾着面粉的双手。
她的身旁,那韩二姑娘忙笑着插话道:“小郎要是不嫌弃,我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喷喷的手绢来。
李穆就跟没听到似的,忽地以胳膊架起阿愁的胳膊,就这么顺势在她的手肘上蹭去了鼻尖上的面粉。
顿时,小楼里那些一直难掩好奇,偷偷打量着那两位贵人的妇人们就笑了起来。
——熊孩子!
阿愁则是一阵默默瞪眼。
于二十六郎来说,年蒸虽然好玩,可老只这一项,他很快就腻烦了。早不愿意他们在这里逗留的阿愁,便悄悄拱着他,想让他俩早点走人。察觉到她这小动作的李穆淡淡看她一眼,心里一番计较后,便答应了李程的要求,决定“换个地方找乐子”。
顿时,阿愁松了口气。
见两位小郎要走,孙老头一个就是恋恋不舍,便赶紧招呼着两个儿媳依着广陵城里的习俗,给两位小郎包了不少自家的包子作为年礼赠于两位小郎,又道:“蓬门鄙户,这些东西实不成礼,不过总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感念贵人贵足竟肯下踏我们这种贱地……”
那种种顺带着把小楼众人全都比作贵人脚底污泥般的谦词,直听得来自后世的阿愁一阵目瞪口呆,兼颇为不适。
除了孙家外,其他人家见状,也纷纷收拾了自家的包子当作礼物送了过来。那莫娘子原就因昨儿受了两位小郎的礼而不安着,这会儿更是几乎把家里大半的包子都打包给那二位做了回礼。
那二十六郎拉着阿愁说话时,李穆则是不客气地站在莫娘子身边,直接上手挑捡着莫娘子准备给他们带走的包子。于是莫娘子便发现,这位二十七郎君总挑着那长得格外好看的包子拿。看看自己那五大三粗的包子,再看看阿愁包的那些看着格外玲珑的包子,莫娘子倒是没有怀疑到李穆的用心,只当他是挑剔了些而已。
挑捡完包子,李穆往剩下的包子里看了一圈,忽然一皱眉,扭头问着阿愁道:“我做的包子呢?”
——做年蒸这种事,于李程来说,就只是一种游戏,所以他一个包子也没捏,就忙着做那些四不像的面塑去了;李穆虽是别有用心,倒确实是包了几个包子的,不过,加起来也才做了五只而已。
当别人都以为李穆是想要带走他们亲手做的包子时,阿愁却不知怎地,竟听懂了李穆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似乎是想让她们也尝尝他做的包子。于是她笑道:“我家的包子在你们来之前就做好了,这里自然没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