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此言令人费解,却不知苏凌哪里让人羡慕了。”
洛秋一笑,眼神迷离:“等高远望,是为望故园山水;落月满梁,是为照故人颜色。比起洛秋无国可投、无家可归、无人可念来说,苏兄至少还有故园可望,还有故人可念,岂不是比我要幸运得多了么?”
苏凌默然,乌桓已于五年前为大燕所灭,洛秋所说的却是事实。
洛秋左手支住下颌,右手端起酒杯,却不饮,只是不断旋着圈,让杯心荡起琥珀色的涟漪。
“苏兄可知乌桓?”
苏凌点头“乌桓为北方冰雪之国,四十年前便成为大燕的附属国,五年前被灭。”
“那苏兄又可知,为何乌桓会被灭?”
苏凌略怔,国家别灭自然是因为土地财物遭人觊觎,但听洛秋的口气,似乎还并非如此。
“苏兄可记得我曾经跟说过,宇文家的人都是疯子?”洛秋告诉苏凌宇文家的人都是疯子时,自己也疯狂诡异,苏凌本不相信,但想起宇文纵横的疯狂,宇文熠杀店家时的残忍,又令苏凌不得不信。
“宇文家代代相承的狂症虽然说绝对无法治愈,但却是可以压制缓解的,只是这些药物都无比珍贵,千金难寻,其中有一件非常最重要的东西便是雪蟾。这雪蟾原本大燕境内的大雪山也可寻到,不料八年前,大雪山在地震中崩塌,从此之后宇文纵横便再无雪蟾可用。为了缓解压制病情,宇文纵横派人八方寻找。乌桓王都后的寒锋山上有雪蛤出没,多年来我们便用它来治疗血热心悸,也用来控制狂症。我们国王陛下知道此事后,立刻搜集了数只雪蛤,连同善于以雪蛤治病的我一起献给了宇文纵横,其后每年都费尽千辛万苦捉得几只,作为贡品奉上。”洛秋语声平和,娓娓道来,似乎在讲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
“我本是乌桓国宰相洛不凡的小儿子,自幼不爱习文练武,却对医术万分痴迷。被献给宇文纵横,也是尽心尽力为他医治。谁知……谁知那宇文纵横禽兽不如,就在我开始为他治疗的第三天,他,他……”说道这里,洛秋原本平静的声音有了波动,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击破了满池春水。
洛秋按住自己的胸口,极力想让自己平静。
“侯爷的苦处苏凌明白,侯爷就不要说了。”宇文纵横是什么人,苏凌最是明白,因此他也明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对洛秋暗生怜悯。
“不,我要说,你不明白!”洛秋固执地坚持:“他竟然在我开始为他治疗的第三天,便当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强暴了我,无论我怎么求饶,也无济于事。事后,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即使再痛苦也不敢恨,因为我不是我自己,我代表的是乌桓。”
洛秋哆嗦着手,摸到酒杯,仰脖喝干。接着猛然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满是青紫咬痕、掐痕和鞭痕的清瘦胸膛:“呵呵,宇文纵横是个真正的疯子,从那天起,我身上便再没有好的时候。这样够委曲求全了吧?可是,就在三年前,宇文纵横忽然担心乌桓在给他敬献的雪蟾中动手脚,更担心西羌人知道他对雪蟾的依赖后会毁掉寒锋山。于是发兵二十万,扫平了乌桓。燕军一路烧杀抢掠,血流漂杵,不过五日便攻克了王都,将王族以及住在王都里的贵族全部杀光,可怜我全家三百五十二口人,连刚出生的女婴都未曾放过。只因我精通雪蟾的药理和应用,才得以偷生。”洛秋水道这里时,已经泣不成声。苏凌听他身世如此凄惨,也不由唏嘘,却不知如何劝解。
洛秋的哭声无法遏制,越来越大,神色也渐渐开始扭曲狰狞。
“整个乌桓王都,三天之内五万余人被杀,后来他们实在杀不过来了,便把那些人活生生地推进万人坑埋掉,禽兽,禽兽啊!”
苏凌知他压抑得难受,只是倒了杯茶默默递到他手中。虽然到现在依然没有弄懂洛秋刻意结交自己的目的,却对他已经不再如先前般排斥。
“谢谢苏兄。”洛秋接过茶杯,整整弄乱的发丝和衣物,抬眼凝视着苏凌,眼底泛起阵阵波澜,语声开始变得轻飘飘起来:“苏兄一定觉得洛秋是个怪人,哈哈,其实洛秋早就不是人了,洛秋是一只蝴蝶……”说到这里,洛秋的两只胳膊动了动,恰似一只巨大的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但洛秋不是普通的蝴蝶,普通的蝴蝶太脆弱了,无论多么美丽妖艳,秋风来时便也如落花般凋零而去……洛秋是复仇之蝶,是紫痕,紫痕妖蝶。我不会被秋风吹走,只有火,带着我复仇之毒的火才能夺取我的生命,真的,我是紫痕,是紫痕……”
洛秋又开始变得疯狂失控,苏凌此时却再无了上次的厌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侯爷真是难得。”
“不要叫我侯爷,什么侯爷,不过是宇文纵横想要欺骗我乌桓百姓强加给我的,是耻辱,是耻辱!顺侯,哈哈,有人说,顺服便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那么我们难道没有顺服?为什么他们非要斩尽杀绝,为什么?因为他们强大,他们拥有武力,所以,他们便可以为所欲为。”
苏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任他发泄。
一番尖叫后,洛秋忽然对着墙壁一头撞去,苏凌手疾,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洛兄休得如此。”
洛秋被他一吼,似乎清醒了写,直愣愣地盯着苏凌看了半晌,忽然全身无力地倒在坐席上。
苏凌只道,他既然这般处心积虑,待他缓过来,必定有话要对自己说,也不打扰他,自己靠在窗前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