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可是殿下……”
“我知道,陛下不会允许,但我顾不上那些了。他太惨了,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
赵谦无言以对,半晌方道:“那这样,到时候,你不要遣人,我让内禁军的人接他,送到你府上。”
“不必了,我不想他为难你。”
她疏离地用了一个“他”字来代替从前“大哥”的称为,大有一种既不做亲族,也不做君臣的决绝之感。
赵谦手心有些发冷,忙接了她的话道:
“陛下为难这个做臣子的不是该的吗,只要他不为难你就好。”
张平宣闻言,静静地垂下了头。
她何尝不知道赵谦对他的好,只是“辜负”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赵谦也未必想听。
雪越下越大,依着风扫进了她的衣领。张平宣掩面轻咳了一声。
“你冷吗?”
“雪进脖子里了。”
“我送殿下回去。”
“不必了。你回内禁军营吧。耽搁了你几个时辰,陪我在这里守着,我身边不是没人跟着。”
说完,她直起身,抖了抖氅子上的雪,又挽好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额发。
“况且,今儿是腊八,我还要去金华殿看看母亲。”
赵谦侧让道:“是……太后可还好。”
张平宣摇了摇头:“母亲不会受封太后。自从东晦堂烧了,母亲一直饮食甚少,很多时候,连我的劝也听不进去。”
赵谦从张平宣脸上看到了焦惶的神色,但这已然不是他解得了的困局。
张铎对徐氏的事闭口不提,但赵谦看得出来,对于这个母亲,他看似放得下,心里却是糟乱的,无非是大定之初,四方又极不安定,军政上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强迫自己狠心没去想而已。
“殿下……还是要尽力劝劝太后,大势已定,太后要陛下怎么样呢,总不能自贬罪臣,把朝堂拱手奉还吧。”
张平宣听完赵谦的这番话,不知如何应答,轻声转道:“席银还好吗?我听说,她之前从廷尉狱回来,就被压到掖庭去了。”
说起席银,赵谦抱臂叹了口气:“她和岑照,可真是一对患难兄妹。”
“我之前,对她话重了些。”
“殿下放心,银子那丫头,不会记你和陛下的仇。我昨日听江伯说,她之前受了些轻刑,陛下为此把梅辛林都召去了,现已无大碍,她的功课,如今是陛下亲自在教习。”
张平宣点了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说完,接过女侍递来的伞,转身往阖春门上走去。
走了几步,回头见赵谦还立在原地。
“我入宫了去了。”
“哦。好。”
“你不回内禁军营吗?”
“我啊……我送殿下进去就回。”
他说完,耳朵后面有些发红。
天上的雪撒若鹅毛。连天的树阵抖动着干硬的枝桠,沙沙作响。
张平宣的人影在阖春门前消失之后,赵谦才悻悻地解马,也懒怠地骑,冒雪归营。
***
琨华殿内,席银坐在张铎的坐处写字。
自从她受鞭伤以来,张铎就不让江沁每日进宫来给教她习字了。张铎闲时,会翻着书本,亲自讲授。他是个做事严谨的人,比起江沁那柔和态度,张铎讲授时,经常显得咄咄逼人。
但他讲得比江沁要有意思得多。
比如,他讲《论语》,一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儒学大作,偏偏能听到某些逆骨铮铮刮擦的声音,时常听得她心惊胆战,又欲罢不能。
然而,他责起她的迟钝来也毫不手软,笔杆子不顺手,他专门让宋怀玉给去宫造司给他取了一把玉尺,平时就和书一道捏在他手中,席银应答稍有不对,就径直朝她手板上招呼。
是以席银看着那玉尺子就害怕。
时常期盼着太医署的人过来送过药。
每到这个时候,张铎就让女医架个屏,带她去后面上药。
自己则坐在外面捏着书,也不敢往屏处看。
自从那夜替她上过药后,张铎每每回想起那个场景,就要辗转折腾。要说怯吧,席银怯他。他又何尝不怯席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