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很谦卑,与她的身份相合,却又十分得体。
张平宣平视着席银,问道:“你要与我论理吗?”
席银摇了摇头“奴并不敢。”
张平宣听出了她话声之后,那一丝细微不可闻的怯意,抬头道:“上回在太极殿上,你猖狂地不准我的女婢碰你,我不与你计较,今日是在我张府的正堂上。我却不能由你。”
说着,她上前一步,逼近席银面前。
“我张家自立族起,就家规森严,为奴者,不得主人允许,皆不得立于正堂。我今日,念你是岑照的妹妹,不想伤你体面。”
她说着,抬臂指向外面。
“你自己退到偏室去,我的婚仪之所,不准为奴者沾污。”
宋怀玉见此正要说话,却别席银伸手拦了下来。
她望着张平宣,轻轻地抿了抿唇道:“奴请问殿下,洛阳士族敬曾殿下的大婚之礼,入不入得正堂。”
张平宣一怔,张口却哑了声。
席银看向她身边的女婢,“你来答我。”
那女婢忙道“回内贵人,自然是……入得。”
席银点了点头,回身,从宫人手中接过锦盒,走到张平宣面前,双手敬呈。
“这是中领军将军赵谦,送给殿下的大婚之礼。”
张平宣看着那方锦盒,竟不知如何应对。
席银也没有迫她接下,转而将锦盒交给了女婢。
立直身道:“还有一样东西,请殿下,跪接。”
张平宣闻言,脱口道:“你说什么,不要放肆!”
席银被这一声惊得肩头颤了颤,却没有退后。
“奴说,还有一样东西,请殿下跪接。”
张平宣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你要我在你面前下跪?”
席银摇了摇头,“不是跪我,是跪陛下。”
她说完,将那本朱壳册本捧到手中,“这是陛下赏赐长公殿下大婚的物名册,请长公主殿下,跪受。”
张平宣的脖子上渐渐爬出了几根请红色的经,她抿唇不出声,朝后退了几步,身旁的女婢忙撑住她的身子,却又被她一把甩开。
“他有意羞辱我……”
“殿下慎言,奴近来也在读春秋时的《礼记》,虽念得不好,但奴知道,君之赐,当敬受,殿下言及‘羞辱’,当视为对陛下不敬。”
张平宣不明白,一年之前,她还是那个被张铎罚跪在苑中,一遍一遍,苦写《就急章》而不得要领的奴婢,如今这些言语,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来人……来人,把她带下去!”
宋怀玉出声道:“奴请殿下息怒,内贵人今日前来,除了为陛下行赏之外,也是奉陛下之命,代陛下观殿下的大婚之仪,殿下,您实在是冒犯不得。”
张平宣喉咙之中,隐隐发腥,血气翻涌,连脸都跟着涨红起来。
席银走近她几步,将手中的物名册送至她面前。
“殿下,请跪受。”
张平宣抿着唇,含泪将脸转向一旁,口中牙齿龃龉。
却又听席银道:“殿下要奴为殿下记诵抗旨不尊,当如何处置的刑责吗?”
此话与她之前的话语相比,忽而有了咄咄逼人之势。
“席银……你……”
“阿银。”
张平宣的话尚未说完,屏后忽传来一个柔和声音,若月光穿户,温雅地落入人耳。
席银听到这个声音,顿觉全身一颤。
她错愕地抬起头,见屏风后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他没有握盲杖,试探着堂中的案几,一点一点摸索着朝她走来。
张平宣忙过去扶住他。
“你怎么过来了。”
岑照笑着摇了摇头,别开他扶在他手臂上的手。
“殿下,不用扶着我。”
说完,他抬起头来。
“阿银,你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句过于简单的话,说话的人,也没有刻意地宣泄或者抒发任何一种情绪,他好像在北邙上青庐中一样,平平常常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