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被灭族十二年,张奚为陈家修建的墓冢仍在,若说魂魄有知,再为痴情的女郎蓄情写诗,也未免过于玄乎,加之又是在征人埋骨地之后的厝蒙山南……
周氏想着想着,不禁额前冷汗淋漓。
然而张平宣心中却是惊惧和欣喜浑然交错,后背冷寒突袭,而喉咙里却酸烫得厉害,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手指却不自觉地反复搓捏着。
遇到岑照以后,他身上与陈孝极近相似的仪态和气质 ,曾让张平宣有过一层幻想,但他的眼睛是盲的,从来的不曾握笔写字,张平宣也就无从判定他的身份。
张平宣不止一次的想要问他,他究竟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但几次三番地起念,每每话到抠中,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其实岑照不说,张平宣根本就问不出口,毕竟对于陈孝而言,那段人生一如挫骨扬灰般的惨烈。
此时再见到他的这一手字,换若隔世。张平宣庆幸陈孝还肯给她这一个机会去弥补十二年前的遗憾。这么久以来,她耗尽心力去筹谋和维护的人竟然真的是陈孝,他真的还活着,而且,如了她当年的苦愿,娶了她。
“殿下……”
“不要声张。”
“奴……明白。”
“你去把门扣上,不要让席银进来。”
“内贵人已经回正殿去了……”
“好……”
张平宣强抑下五内一阵一阵的悸动,低头重读那首章楷所写的诗。
那也是一首五言汉乐府体的咏雪长诗,初看并无端倪,张平宣取笔蘸墨,将那几个左手起笔的字圈出,圈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不禁颅内轰然巨响。错愕地松了笔。
周氏不识字,见她如此忙道:“殿下怎么了。”
天色逐渐阴沉了下来,雪也越下越大,即将燃尽炭火根本无法安慰张平宣由五脏而发的寒冷,她打了个寒颤,猛地捏紧了手指。
“荆州……出事了。”
“什么?”
张平宣抿着唇闭上眼睛:“他忽遣岑照下荆州,我就该知道,其中定然有计。而他把我在身边,就是不肯让驸马的信传回洛阳。好在……好在我还能记得他的字。”
周氏这才明白过来,然而心里却七上八下地害怕起来,忙在张平宣身旁跪下道:“殿下此时要如何?这是厝蒙山行宫,庭中的那些内禁军本就是监视殿下的,殿下若要……”
“我得出去。”
“殿下!”
周氏心里焦急,“殿下如今身怀有孕,别说出不了厝蒙山,就算是出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奴怎么向驸马交代啊。”
“不用你交代,你去让外面的内禁军进来。”
“殿下……”
“去啊。”
周氏无法,只得起身出去传话。
不多时,殿门被推开,雪沫子顺着穿堂风一下扑了进来,内禁军副将陆封按剑步入,在张平宣面前拱手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张平宣抬起头:“ 陆将军亲自来了?”
“是,听正殿的内贵人说,今日有人搅殿下修养,末将特来过问。”
张平宣冷笑了一声:“又是这位内贵人。张铎不在,整个厝蒙山行宫,是不是都要听奴婢的号令了,你们可都是中领内禁军的将领,竟也自贱至此!”
陆封直身道:“殿下息怒,内贵人和末将都是为殿下的安危着想。”
张平宣摇头笑道:“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在将军的眼中,此时的张平宣,怕是还不如洛阳狱中候斩的囚犯 。”
陆封并没有辩解,只是屈膝跪下道:“末将不敢。”
张平宣低头看向他:“我有一句话问将军。”
“殿下请问。”
“张铎临走前,要你们如何处置我。”
陆封对她直呼张铎的名姓已不再引以为奇,仍拱手应道:“殿下何言处置,陛下只是命末将等守护好殿下,以免殿下和腹中子嗣受人搅扰。请殿下放心,末将已经处置了护卫殿下的内禁军,今日之事,日后定不会再发生。”
“若我说我要离宫呢?”
陆封摁了摁腰间的剑,抬头道:“殿下要去何处?”
张平宣凝着他的眼睛,正声道:“回洛阳。”
“末将劝殿下保养身子,打消此念。”
张平宣站起身,扶着周氏的手,慢慢走到他面前,“你将才你不敢当我是罪囚,那就是还当我是公主,我命你撤掉门外的守卫,送我离宫。”
“殿下的确是公主,但内禁军是陛下的亲卫,末将等只听陛下的号令,还望殿下,莫令末将等为难。”
“若我一定要离宫,你敢杀了我吗?”
陆封沉默了须臾,按剑站起身,平视张平宣道:“殿下,陛下有过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将此话告知殿下。”
张平宣一怔,“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