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席银竭力抑住身上的颤抖,不敢再去回想岑照这个人。
“就算陛下设的是圈,殿下如何知道,荆州不是全套?殿下不能去,荆州也不能乱。”
她说完 ,撑着张平宣的手,试图把她扶起来。
“殿下,您起来,不要跪奴,奴不能答应你,奴也担当不起。”
张平宣跪着没动,凄哀地看着她:“席银,我都求你了……”
席银手臂一沉,索性不再看张平宣,叠袖再伏身道:“您别求奴,奴……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识大局,平白让人利用……不能害了赵将军他们。殿下,奴也求您了……您起来啊。”
张平宣怔怔地望着席银的背脊,手指一点一点,越捏越紧。
两两沉默,须臾之后,张平宣忽然笑了一声,摇着头,跪坐下来,“大局?谁教你识的大局,你以为你是谁?你懂什么是仁政王道,配谈什么大局?”
她说着说着,喉咙里哽上了一块痰,狠命地咳了好几声,都无法将它咳出来,她不得吞咽了几大口,反手指向自己 ,“我,亲眼看着他杀人,陈家满门,前朝的皇帝,皇后,太子……我的父亲,兄长,从前的尚书令常旬,这些人,哪一个该死!但他都杀了,就是为了他如的这个地位,他比厉鬼还要狠辣,你还跟着他谈什么大局,我告诉你席银,那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私局而已!”
“不是的!殿下,不是你说的那样!”
张平宣赫然提高了声音,几乎逼到席银的耳旁。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啊?”
“奴……”
席银哑然,她脑子里一时之间,想起张铎曾经说过的很多话,诸如“皮开肉绽,心安理得。”再如,“人行于世,莫不是披血若簪花。”这些话鲜血淋淋,浑身疮痍,和张铎那个人可互作注解,奈何,她读书尚少,修为尚浅,无法将其中复杂的人生与世道的关联,全部抽解出来。
“呵,你也说不出来。”
张平宣身子向后仰,眼底有一丝怜悯。
“我也是可笑,明明知道你是什么出身,还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话,你哪里懂得我和岑照的情意,你只知道权势,荣华……”
“不是……”
“你住口吧,席银,我不会再跟你费口舌,我最后再问一次,张铎给你的金铃,究竟在什么地方。”
席银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张平宣凝着她的眼睛,“你当真不肯交给我?”
“奴不能害你。”
“席银,我也跟你说了,我今日,一定取到你的金铃,一定要离开厝蒙山行宫,不要逼我对你不仁……”她说着,朝席银伸出手去,“交给我。”
席银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她分明从张平宣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和张铎极像的杀意。
不由牙齿龃龉,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退出去。
张平宣喝道:“周娘,摁住她。”
话音刚落,席银便被女婢们拽住了头发,拖跪到张平宣面前。
一时之间,鬓发散乱,衣衫松颓,她下意识地拢住剥褪的衣襟,周全住衣冠的体面。
“摁住她的手。”
周氏迎应声,拧住席银的胳膊向后别去,席银吃痛,艰难地仰起头,望着张平宣道:
“殿下……殿下要做什么。”
张平宣看着席银,胸口也在上下起伏,她不准自己再陷犹豫,狠心道:“来人,绞……”
“殿下!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张平宣闻话一怔。
虽是下了令,但她却并不心安理得。
张奚奉行儒教仁德,崇仁政而杀戮,徐婉则笃信观音佛理,存善念,不杀生,张平宣受二人教养长大,若非遇大是非,从不用刑责伤人□□,是以她曾经才不齿张铎与赵谦私设刑室的恶行,也曾为席银抱过不平,如今,陡然听席银说出这话,如同被人戳烂了脊梁骨,难堪得几乎坐不住。
然而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能理解张铎三四分。
儒教当中的仁德之政,人性当中的悲悯之意,似乎的确只能奉给安泰的世道。
人若鹰犬,不曾张口撕咬,只因为欲望尚且满足,还没饿到那份上罢了。
想到此处,张平宣连忙摁了摁太阳穴,逼自己把那些混沌的思维挤了出去,抬头颤声道:
“是你逼我的……你若肯把金铃交出来,我也……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她说着,喉咙哽咽。
“你拿出来吧……真的席银,你不要逼。”
席银也凝视着张平宣,忽觉她强然顶起的脊背,实则也是曲躬着的。
所以,她的高贵与才华,好像都是虚像。
除了那一层几乎快要破掉的心力和对岑照的执念之外,张平宣竟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殿下,听话,听陛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