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腕上的刑具拖拽,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但他似乎没有丝毫难为情,冲着门前的江凌笑了笑。
江凌拱手作揖,口中道:“赵将军。”
“今日就要死了,还将军。”
江凌直身,“将军休要妄言。”
赵谦掂了掂镣铐的铁链,随口道:“陛下走的水路吧。耽搁地有点长啊。我估摸着,他带那小银子来了吧。”
江凌听着这些话,莫名不忍。
一时不肯再多说,背过身道:“陆封,押人进去。”
“押什么,都这样了,我还敢跑不成。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哈……”
他笑了一声,竟有一丝颓气。
“要动手,我也打不过他。”
“赵将军!休要胡言乱语!”
赵谦被这么一斥,抹了一把脸连声道:“得得得,押我走押我走。”
江凌朝后让了一步,示意内禁军将人带走。
席银跟了几步过去,想要跟赵谦说话,谁知他虽戴刑具却走得很快,席银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就已经走到地壁后面去了。
席银立在地壁前,眼看着正堂偏室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帷帐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几乎一样高度,体格也十分相似。
赵谦还在洛阳的时候,席银虽然从没有在张铎口中听到过对赵谦的好话,但席银知道,江凌是家奴,梅辛林是上辈,只有这个年轻将军,是他的生死之交,是他过命的挚友。如今,他让他穿上了囚服,戴着刑具受辱……若是张平宣知道,定然会大斥他的阴狠和寡义。
席银却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个被人打死在街上的老妇人。
张铎在杀弃人命的时候,到底会不会心痛。
席银觉得他是会的。
只是世人会为陈孝那般的山英落亡而捶胸一大哭,会悲悯羸弱惨死的人,他却只信“乱世争命”的道理,正如他曾经告诉席银的那句话一样,“纯粹的良善之人,根本不配在洛阳城里活着。”所以,他才显得那么无情冷漠。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金铎无舌。
他应该也想像永宁寺塔上的那些大铃铛一样,得遇高风,声送十里,陈一人之情吧……
此类隐情不光席银知道,赵谦也明白。
是以他没有顾全君臣大礼,用脚踢平地上的席簟,盘膝在张铎面前坐下来。
“我就不行大礼了,反正也是死罪 ,再加一条,你杀我也杀得痛快些。”
张铎应了一个“好”字。指了指案上的胡饼,“吃吧。”
赵谦望了一眼那盘胡饼,伸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饼有滋味。”
张铎扼袖,端起酒壶亲手倒了一杯椒柏酒,推到他面前,赵谦刚要去取,谁知手腕上的镣铐一晃,“啪”的一声便将那盏酒打翻了。
“可惜了。”
张铎没有说话,取壶重新倒满一盏,放入他手中,赵谦抬头一饮而尽,几日不曾打理须发,下巴处已经蓄出了一层青色胡茬,挂着酒液,反倒显得不那么狼狈了。
他放下酒盏,意犹未尽地看着空底道:“正月里能喝到这么一碗椒柏酒,解憾啊。”
张铎放下酒壶,“酒是金衫关之战后,你送我的那一坛。在清谈居的矮梅下一埋十二年,你鉴呢。”
“不枉费这十二年。”
他咂摸着嘴,似回味道:“你种酒是有一套的。”
说完,他又弯腰抓了一块饼,“饼呢,我看也不是俗人做的。”
张铎应道:“席银做的。”
赵谦听到席银的名字,笑了一声,“这小银子,果然跟着你来了,我在荆州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张退寒,你厉害啊,岑照养了十几年的糊涂丫头,都长心了。她还好吧。”
张铎自斟一盏道:“还好。”
赵谦曲起一条腿,垂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当年你让送她去廷尉狱时,那丫头的模样。女儿家脸皮子薄得很,穿了囚服,戴了镣铐就羞得没有见人了。如今……”
他把脚腕上的镣铐拨地哗啦一声响,自嘲一笑,“我到也不想她看见我现在这一副模样。”
张铎饮了一口酒,淡道:“她不会轻贱你。”
赵谦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好姑娘,之前是让岑照给教坏了。”
说完,他抬起手揉了揉眼,声音有些畅然。
“听说 ,在厝蒙山的时候,张平宣险些杀了她,对不起啊。”
话至此处,他索性端起空盏伸向他。
“来,我以死谢罪。”
张铎没有举盏,隔灯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方冷道:“你凭什么替张平宣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