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荒唐的罪孽,却好像永远无法冠到张铎的身上。
残酷与仁义,龌龊与清白,卑微与尊卑。
这些论辩在文史之中,演绎,立定,驳斥,偏倒了千百遍,到最后,就连洛阳城的史官也开始怀疑,不愿轻易落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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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宣的丧讯传回洛阳的那一日。
张铎亲捧丧告,独自入金华殿。
直至黄昏,整个洛阳宫没有一个人敢进去询问。
毕竟就算是皇帝的挣扎和决定,也不是对世人的教化,谁也无法从其中获得从容活下去的启示,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地立在金华殿的外面,伸长了脖子,窥探着徐婉的结局。
黄昏时,席银一个人站在铜驼道上等待张铎的车马。
她穿着青灰色的袖衫,银簪束发,像一弯不实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淡淡的秋风里,闻到了和三年前,那个春雪之夜相同的血腥气。
赶车的人仍然是江凌,而那拉车的马也像认识她一般,在她的面前垂下头,鼻孔里呼出了一大片潮气,席银伸手摸了摸那马的头,它就温柔地凑了过来,轻轻地蹭着她的脸。
“上来吧。”
车内的人这么说了一句。
席银撑着江凌的手臂,登上车辕。
车帘一揭开,她就明白了,那一阵血腥味来自何处。
他坐在车内,身上披着一件玄袍,而玄袍里却没有着禅衣,隐约露着一片伤痕刺眼的皮肤。
伤口并不深,看起来也毫无章法,不是宫人施的刑法,单单承载着另一个女人,身为母亲的痛苦和绝望。
席银什么都没有说,伸手将张铎轻轻地拥入怀中。
张铎闭着眼睛,笑道:“怎么了。”
席银摇了摇头,反问他,“疼吗?”
“不痛。”
他说完这句话,任由自己的身子松弛下来,靠在席银怀中。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席银捏着他的耳朵,轻声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见你,很想……”
她低下头,看着他因痛苦而拧缠在一起的眉头。
“很想这样抱你一会儿。”
第124章 尾声二:银盘里煎雪(疗愈)
车外晃过一丛又一丛的灯焰, 在席银脸上落下时明时暗的斑点。
“睡会儿吧,到了我唤你。”
她温声劝道。
张铎则摇了摇头。
伸手握住她捏在他耳朵上的手,“你不想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席银低头看向怀中人, 他依然年轻,眉目俊朗, 只是一直不肯疏开五官, 从而显得有些阴郁。
“殿下死了,金华殿娘娘…很难过吧。”
张铎“嗯”了一声。
席银没有试图开解他,甚至不再往下问,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将脸颊靠在他的头上。
“没事的, 回去我给你上药, 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她朝车外看了一眼道:“过会儿……宋怀玉和宫内司的人,也会来吗?”
“不会。”
张铎的声音放得很轻:“就我一个人,跟你回去。”
席银没有立即回应她, 半晌,方温声道:”
“为什么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张铎张口刚想说话,却因为背脊上的疼痛, 哽了一口气在喉咙里,舒不出来, 便变成了一阵咳嗽,席银忙替他拢紧了披在身上的袍子,“别生气, 我不该在你这么难受的时候,还说这样的话。”
张铎抑住咳意,摆了摆手,“也没说错,只是我从前不准自己这么想,也不准别人这样想。”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臂伸向席银背后,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抓住了席银身上的某一处衣料,一如席银当年害怕被他遗弃那般胆怯,却又不能够让她知道。
人世的因果,有的时候如同戏法一般,叫人哭笑两难。
张铎用最严酷的方法,逼她去做一个有勇气活在他的身边的人,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不准她胆怯,不准她后退,她也的确做到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可堪一人抵御整个儒门对她的偏见,于是不能,也不再需要宫妃的名分来给予她尊贵。
这样的席银,他爱至极处。
可是,她也不再属于洛阳宫,不再从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