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所以,对他来说,傻子才会留在原地等着被人群殴。况且他冲上来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救杨光义等人一命,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半儿,根本没任何理由,再留下来跟对方纠缠。

漠北马的冲刺速度远不如辽东马,但是在耐力和对复杂地形的适应能力方面,远远过之,对周围嘈杂声响及忽明忽暗的火光,反应也相当迟钝。在昏暗的夜间,在复杂的山区战场,诸多缺点居然纷纷变成了优势。因此虽然是转头逃命,宁子明与追杀者之间的距离却被逐渐拉开。而追杀者们,却不断受到其自家同伴和突围而出的左一都骑兵干扰,不得不一次次垂下手臂,想方设法安抚催促坐骑。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宽阔的营门就已经近在咫尺。左二都的骑兵们,看到自家都将宁子明如此神勇,一个个策马迎上,扬眉吐气,“噢,噢,宁将军,宁将军威武。”“宁将军,威武,威武——”

“宁将军,宁将军——”

“威武,威武——”

周围的各营步卒们,也将宁子明的精彩表现都看在了眼底。一个个跟着左二都的骑兵们,大声叫嚷,欢呼雀跃。

刚刚撤回营内的杨光义听了,却如同被打了无数个大耳光般,脸色红中透紫。咬着牙发愣半晌,才猛然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诅咒:“妈的,傻人骑笨马!侥幸打了别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已,看一会真正战起来,你还能得意几时?”

第四章 虎雏(七)

数名刚刚策马逃回营内的左一都骑兵听见,忍不住纷纷将坐骑拨开了些,眉头轻皱。被一个自己平素瞧不起的人所救,已让大伙经够尴尬。自家上司被救后却不知道感恩,却依旧要端着架子对救命恩人嘀嘀咕咕,更是让人恨不得找一条地缝往里头钻。

杨光义自己,也忽然意识到刚才的表现很不够男人,愣了愣,脸色瞬间涨得紫红一片。

好在此刻大伙的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他才不至于尴尬太久。很快,偷袭者就已经再度迫近营门,而营内的四个步兵指挥,则在韩重赟的调度下,依仗营墙和鹿柴的阻拦,用弓箭和长矛向敌军展开了反击。

一排排身披铠甲的长矛兵,被横在了营门口。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队伍中以新兵居多,但先前杨光义与宁子明等人的精彩表现,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使得新兵们虽然一个个紧张得两腿直打哆嗦,手中的长矛,却稳稳地指向了斜前方。稳稳地在自家营门口,组成了一座钢铁丛林。

一排排身披布甲的弓箭手,被摆在了鹿柴与营墙的内侧。在几个步军都将指挥下,参照自身所处位置,依序向敌军头上倾泻羽箭。他们当中,也以新丁为主,战斗经验少得可怜。然而,大伙的眼睛里头,却没有多少对敌人的畏惧。

“连小宁将军都能杀进杀出几个来回,外边的贼寇本事再大,能大到哪里去?狠狠给他们来几下子,让他们损兵折将。待损失大到他们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他们自然会仓惶退去!”

众人信心十足,仗打得自然就有条不紊。只见数百支长矛寒光闪烁,将冲过来的战马吓得厉声悲鸣。数以百计的羽箭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将被自家长矛手挡在正门口的敌军,射得鬼哭狼嚎,血肉飞溅。

只是短短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敌军的这一轮攻击就又宣告结束。“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伴着一阵焦躁的锣声,骑在马背上的精锐们率先脱离羽箭的攻击范围,手持角弓牙咬箭杆的老匪紧随其后。再往后,才是大队大队的长枪兵和刀盾兵,一个个骂骂咧咧,怨气冲天。跟在撤退的队伍最末尾巴,则是挂了彩的伤号,要么伤在四肢,要么伤在肋骨、肩窝这些不致命部位,鲜血顺着葛布鞋子边缘淅淅沥沥淌得到处都是。

至于偷袭者自家的重伤号和阵亡者,则被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在汉军的大营门口。让能活下来者先脱离险境,这是绿林道上不成文的规矩。既然受了伤就听天由命,谁也别怪谁心狠!

况且即便将那些重伤号背下来,以山寨郎中的医术水平和药材储备,也无法让他们恢复如初。所以,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伤病折磨得包皮骷髅再痛苦不堪地死去,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死在对手刀下,好歹对重伤者来说,还能得到个痛快。

“噢——噢——噢——!”

“噢——噢——噢——!”

……

亲手打退了敌军的一次进攻,汉军上下一片欢腾。有些人大叫着追出门外,用利刃朝地上的敌军挨个补刀,不管对方到底死还是没死,皆一刀割断喉咙。有些人,则冲着敌军的背影大呼小叫,唯恐对方肚子里积聚的恨意不够多,稍遇挫折之后就一去不回。

“韩大哥!”眼睁睁看着那些已经失去抵抗力的土匪,被将士们一个接一个补刀。宁子明心中好生不忍。催马走到韩重赟身侧,低声提醒。

“咱们人太少!”韩重赟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荒郊野外,四周又是黑灯瞎火,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一旦营地内再出了变故,你我恐怕就只剩下了弃军而逃的份!”

“这……”宁子明拼命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敌我众寡悬殊,保住自己人这边的性命才是第一。至于敌军中的伤者,只能选择尽快送他们上路。

“饶,饶命啊!”一个腿上受了轻伤的土匪,忽然从死人堆儿里跳了起来,一边踉跄着逃走,一边大声哀求。

几个汉军弓箭手在此人身后一字排开,故意放对方跑出了二十余步,才依次拉弓放箭。一支,两支,三支……,转眼间,逃命者背后就插满了羽箭。继续跌跌撞撞,跌跌撞撞,然后软软摔在血泊当中,不甘心地四肢向前爬动,一步,两步,三步……甚至留下的血迹又宽又长。

对于麾下弟兄们的荒唐举止,韩重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就选择了继续不闻不问。一张一弛,才是驾驭手下人之道。如果不让弟兄们痛痛快快地把心里头的恐慌感发泄出来,等敌军下一轮进攻之时,自家这边未必还能保持眼下的士气!

“贼人应该来自太行山!”趁着两次战斗之间的空隙,杨光义走到了韩重赟身边,带着几分小心提醒。已经出了一次馊主意,这一回他难免就有些畏首畏脚。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洪亮,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又会将无数弟兄送入死地。

“是几家山寨组成的联军,咱们上次途径潞州的时候,跟他们交过手。”宁子明却远不像先前那样谨小慎微,也凑上前,低声补充。“装束打扮,还有丢下伤的作战风格,都跟当初那些山贼一模一样。”

“咋,你们俩还跟他们交过手?”杨光义迅速扭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声追问。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先前宁子明能在千军万马中救援袍泽的举动就容易解释了。已经熟悉了对手的作战风格,当然要比他这种第一次跟山贼们接触的人经验更丰富,应对更从容。

然而,韩重赟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杨光义的虚荣心再度支离破碎,“他当时被关在马车里。我也只看了个大概。当时我们只是路过,跟这群土匪没什么利益冲突。他们拦截我们,也只是随便应付一下。所以双方都没有太多拼命的心思!”

“啊,咳咳咳,咳咳咳!”杨光义先是咧了下嘴巴,然后大声地咳嗽。只是隔着马车的窗子看了几眼,当然算不上有战斗经验。自己刚才,到底还是输给了宁二傻子。不服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韩大哥说得对,这回双方的确是你死我活!”还没等他想到该如何既不丢面子,又能很礼貌地向救命恩人说声谢谢,耳畔却又传来宁子明略显稚嫩的声音,有点尖利,却信心十足,“以前地方官府不管事,土匪才会日渐做大,并且跟庄主堡主们狼狈为奸。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才心甘情愿入山为匪。而一旦官府开始管事儿,庄主、堡主们不敢再为所欲为,百姓们受了欺负有地方告状,土匪的兵源和财源就断了。所以咱们这次奉命来恢复泽州,就等于刨了那些绿林豪杰的根。他们不跟咱们拼命才是怪事儿!”

第四章 虎雏(八)

刨根,拼命!

韩重赟和杨光义两个眉头瞬间锁紧,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宁子明的分析虽然有失简单,却抓住了整个事情的关键。官府无论做事是否公平,所代表的却是一种秩序。而绿林道的存在,却离不开混乱。所以无论如何,太行山群雄,都不可能毫无抗拒地,任由常思派人接管泽州。他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反抗,哪怕常思带领麾下人马倾巢而至,他们都不甘心暂避锋樱,更何况此番常思只派出了三千新兵?

如果是这样的话,今晚这场战斗,就恐怕很难轻易结束了。全歼营地内三千新兵,无疑要比硬抗整个常思麾下武胜军容易得多。并且足以取得震撼效果,令常思掌控泽州的步伐大幅延迟。而如果连这三千新兵都拿不下的话,太行群雄也就不必再考虑什么独霸一方了。非但被惊醒后的武胜军会对他们进行疯狂报复,地方上那些与他们狼狈为奸的豪强们,也势必会主动跟他们一刀两断。

“等下一次敌军攻上来时,我再带弟兄们去冲杀一轮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土匪打出士气来!”杨光义的反应速度快,第一个想清楚了事情的脉络与轻重,立刻将自己与宁子明之间的私人恩怨抛在了一边,再度主动请缨。

“第二都刚才损失太大!”韩重赟先是摇头,然后又轻轻点头,“接下来,改做预备队。就在营墙随时补漏。兵法有云,一鼓做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先用固守上一段时间,耗一下敌军的锐气。然后再瞅准机会,果断反击!”

虽然是第一次独挡一面儿,但是家学渊源和沉稳的性子,已经使得他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了一股大将之风。即便明知到身陷绝境,也依旧表现得慢条斯理,从头到脚找不到半分惊慌。

再看宁子明,则还是先前那般略显木然的模样。既不似韩重赟般厚重,也不似杨光义般锐气十足,只是遥遥地望着营地外不远处的连绵火把,眉头轻皱,两之眼里头流露出一片迷惘。

杨光义一看到他这般模样,就恨不得报以老拳。然而心里头好歹还没忘了刚才的救命之恩,已经举起来的拳头,在半空中顿了顿,变成了一支手掌,缓缓落在了宁子明的肩膀上,“没什么好怕的,土匪都欺软怕硬。你刚才那一进一出,已经吓住了不少人。接下来只要你还照着刚才那模样,保管大多数山贼见了你之后都会躲着走。”

“不是怕,我是觉得此事依旧透着蹊跷!”宁子明迅速从远处回收目光,摇了摇头,低声道。

“你说什么?”杨光义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大声抗议,“刚才不是你说的,他们跟咱们不死不休么?怎么现在又透着蹊跷了?敢情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无论怎么样,你都有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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