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大当家尽管放心!您不在的时候,我等必唯二当家马首是瞻!”

“大当家,二当家又不是第一次替您主持全局!”

“可不是么……”

孟凡润原本就于一众分寨主颇负声望,此番又是呼延琮主动将职位交给此人“暂摄”,所以大伙心里头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没落下什么“死疙瘩”,再度纷纷拱起手,七嘴八舌地答应。

“那我就放心大胆的走了,各位兄弟,咱们后会有期!”呼延琮笑着向大伙深施一礼,起身离开帅位。

他这次铁了心要给自己寻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所以也不讲究什么繁文缛节。回去拿起昨天夜里就由夫人帮忙收拾好的包裹行囊,带上四名铁杆心腹,装扮成一伙出门游山玩水的土财主,随即与前来相送的众当家在寨门口儿挥手告别。

由于前一段时间跟刘崇和常思两个交过手,名字和头像至今还贴在河东各地的城墙上,所以此番出山,呼延琮也不敢主动“送货上门”。离开太行山总寨之后,立刻转头向东,抄一条寻常人根本不知道的小路,径直奔河北道而去。

上一次契丹人入侵,给河北各地造成的创伤,远甚于河东。从北到南,契丹铁骑所过之处,十室九空。城池村寨,俱化作断壁残桓。楼台书馆,也皆变成了瓦砾堆。此刻放眼望去,真应了那句古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啼。

然而,人类的适应能力和恢复能力,却又总是出奇的坚韧。战争才过去了一年多,靠近河流与村落“遗迹”的位置,已经又出现了东一块,西一块的零散农田。劫后余生的农夫农妇们,身穿满是破洞的衣服,拿着用废弃兵刃改造的农具,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他们就像受惊的鹌鹑一样,弯下腰就朝尚未收割完毕的庄稼丛中钻。无论呼延琮等人如何大声强调自己没有恶意,也绝不回头。

那呼延琮虽然是个打家劫舍的强盗头子,见了如此凄凉情景,也觉得心里头难过异常。因此,愈发认为自己前几天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一带当年是契丹人的必经之路,被祸害得太狠了,没十年二十年功夫恐怕缓不过元气来。”见到呼延琮一路上都闷闷不乐,一名心腹亲卫凑上前低声开解,“但邺都、刑州那边,还有各州的山区,应该会好许多。前者是杜重威的地盘儿,杜重威带倾国之兵投降,契丹人应该不会祸害他的老巢。山区附近地形复杂,不适合策马狂奔,所以有些村寨也能因祸得福!”

“那就先去邺都转转!”呼延琮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马鞭指向了东南。

“是!”四名亲卫齐声答应,策动坐骑,簇拥着他走上了前往邺都的官道。在荒凉破败的“鬼域”中又走了差不多一整天,果然,在第二天上午时分,周围的景色渐渐有了几分人世模样。

农田渐渐连成了整片儿,村寨虽然破旧,屋顶上却又飘起了炊烟。在稍大一些的村子里,甚至还有小规模的集市出现,乡民们用篮子和鸡公车装着地方土产,与前来收购货物的行脚商人声嘶力竭的讨价还价,为每一文钱,都争得面红耳赤。

难得看到了一些专属于人类的热闹,呼延琮的心情大为好转。找了个最热闹的集市跳下坐骑,将马缰绳朝护卫手里一丢,晃着膀子就扎进了人堆儿。本想着置办一些土特产,等日后去邺都附近拜会江湖同道时,不至于空着两手。谁料没等他从荷包中摸出铜钱,身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

“坏了!被出卖了!”呼延琮的心脏“呯”地一下,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手按刀柄迅速扭头张望,只见有数百名骑兵如飞而至,半途中迅速分为南北两队,将整个集市连同集市上的人,瞬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饶命——!”百姓和小商贩们四散跑出数步,看看去路已经被堵住,纷纷大叫着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任凭骑兵宰割。

事发突然,呼延琮和他的亲卫们,根本来不及模仿周围百姓的动作。刹那间,就成了整个集市上仅有的几个站立者,一举一动,都如鸡群中的白鹤般醒目。

那突然杀过来围住了集市的骑兵们,立刻发现了目标。纷纷张弓搭箭,将五头“白鹤”盯了个死死。只要后者敢轻举妄动,立刻就会从“白鹤”变成“刺猬”。

“大当家……”亲兵们急得满头大汗,用身体护住呼延琮,准备垂死一搏。就在此刻,官兵的队伍中,忽然响起一个宏亮的男声,“前面可是呼延大当家,经年不见,杨某居然能在此地碰上你!真是幸会,幸会!”

第一章 传说(六)

“杨无敌?”呼延琮微微一愣,伸手将挡在面前的侍卫推开半尺,从人缝里向对面张望。

白马、白袍、银枪、银甲,身边还形影不离地伴着一名黑甲、黑袍、乌骓马的女将军折赛花,不是绰号“杨无敌”的杨业重贵,又是哪个?

这下,呼延琮彻底不用再躲了,躲也躲不过,还要平白搭上半辈子的威名!干脆用力分开侍卫,大咧咧地朝对方拱手,“呼延琮何德何能,居然敢劳杨无敌带着如此多精锐骑兵前来相接,真是惭愧,惭愧!”

杨重贵涵养非常好,听出呼延琮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笑了笑,主动解释:“大当家言重了,杨某可不是专程来接你。杨某是受人所托,去定州接一位故交,半路上忽然接到自家哨探的急报,才知道你呼延大当家恰巧也经过这里!”

“不是有人给你送消息,让你在半路上埋伏?”呼延琮又是微微一愣,质疑的话脱口而出。话音落下,心中先前那种刀扎般的感觉,也彻底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有人给我送信?你呼延大当家居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连麾下弟兄都统御不住?”杨重贵也被问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反问。

“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而已!看来是老天爷捉弄与我,非呼延琮信错了自己的弟兄!”呼延琮长长吐了一口气,快走几步,从百姓队伍外拉住自己的战马,“既然老天爷要收了我,呼延琮也怪不得别人。杨将军,你可否赏脸与某公平一战?”

“当日咱们没分出高下,杨某甚觉遗憾!既然呼延大当家有约,杨某敢不从命?”杨重贵笑了笑,举起银枪,朝呼延琮遥遥致意。

他是大汉国的四品宣威将军,对方是太行山七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既然以百倍以上的兵力优势将对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然没有再网开一面的道理!

然而,公事公办归公事公办,内心里头,他却对呼延琮有几分惺惺相惜。愿意给对方一个战死马背的机会,而不是让对方受尽狱卒的侮辱折磨之后,再死于刑场。

“多谢了!”呼延琮飞身上马,双手抱拳施礼,“这里人多,某提议咱们去村子外面切磋。我麾下这四位兄弟,都没有任何命案在身,等会儿比试结果出来,还请杨将军网开一面,让他们把今某的结局汇报给太行山群雄知晓。”

“理应如此!”杨重贵笑着点了下头,率先拨转坐骑,缓缓走向村外。

他麾下的四百精锐从不怀疑自家将军的身手,立刻纷纷策马让出一条通道。只有黑甲女将折赛花,非常不看好呼延琮的人品,抖动缰绳追在了自家丈夫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大哥,切莫以己度人。山贼当中,哪里有什么英雄好汉?一会儿趁着周围地势宽阔,他转身就逃……”

“那他活着,跟死了还有什么分别?”杨重贵爱怜地朝妻子笑了笑,摇头打断。“能做绿林大当家,武艺、勇气和胸襟,三者缺一不可。他若是刚才一句话都不说,策马突围,即便身负重伤下半辈子都瘫在床上,在绿林道上依旧是个魁首人物。既然他已经主动约了我公平一战,如果抽冷子再逃,就名声尽毁。今后哪还有什么资格再号令群雄?想求一个混吃等死,恐怕都没多少可能!!”

“那你要也小心他的枪里鞭!”折赛花将信将疑,却无法再劝。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呼延琮,低声叮嘱。

“嗯!已经吃过一次亏,便不会再吃第二次!”杨重贵又点了点头,笑容里写满了自信。

不多时,三人来到村子外的空地。四百名精锐骑兵,也出村列队,隔着两百余步远,给自家将军呐喊助威。

杨重贵策马背着下午的太阳方向跑了百余步,主动选了一个逆着光的位置,转过坐骑,冲着呼延琮持枪而笑。呼延琮却不肯占他的便宜,摆了摆手,先策动坐骑向北兜了个半个圈子,将二人的位置由东西相对变成了南北相对,随即也将长朔端平,笑着朝杨重贵点头。

见他身陷绝境,却依旧风度不失,折赛花心中也涌起了几分赞赏。策马离开自家丈夫,选了距离二人大约都为一百步远的斜向位置带住坐骑。转过头,冲着交手双方晃了晃角弓,随即迅速将一支鸣镝搭上了弓弦。

“吱——”鸣镝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腾空而起。杨重贵跟自家妻子心有灵犀,在呼啸声响起前的一瞬间,双脚轻轻磕打马镫。胯下白龙驹四蹄张开,快若闪电,马脖子上的鬃毛随着跑动波浪般起起伏伏。

呼延琮的反应速度也不慢,几乎是在看到杨重贵双脚的动作同时,也果断夹紧了双腿。其胯下的铁骅骝久经沙场,阅历无比的丰富。在跑动中调整方向,与白龙驹错开五尺余宽的缝隙。

一百步的距离,在眨眼间就被相向冲刺的两匹战马跑完。“看枪!”杨重贵嘴里发出一声断喝,手中长枪使出一记蛟龙出水,直奔呼延琮左胸。呼延琮眼明手快,立刻举槊侧拨,“叮——”火星飞溅,枪锋和槊锋与半空中砸在了一起。

呼延琮自恃膂力,用槊锋的侧面低着枪尖儿的侧面,果断外推。胯下铁骅骝也借着奔跑的角度和速度,助自家主人一臂之力。杨重贵感觉到枪尖处传来的重压,大叫一声“好”,握在枪纂处的右手猛地一抬,紧跟着又是一推一兜,长枪如巨蟒般当空翻了个身,脱离重槊的羁绊,侧面切向杨重贵的大腿根儿。

这一下若是切中,呼延琮立刻就会鲜血流尽而死。身为沙场老将的他,岂肯让对手得逞。也大声还了一个“好”字,竖槊斜挑。白铜做的槊纂瞬间变成了槊锋,“当”地一声,将斜向切来的枪锋砸了个正着。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一个呼吸不到功夫,已经从斜向面对面,变成了身体近距离交错。呼延琮松开右手,单凭一只左手握住重槊的前半段,奋力斜抡。整条重槊立刻就变成了一条铁鞭,呼啸着直奔杨重贵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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